土的酷

土的酷

這個社會的多數大腦,都以爲世界是單一的,由電視和電視觀衆構成的,他們甚至以爲超女、老鼠愛大米和刀郎是多元化的體現

文/顔峻

  在北京談論音樂潮流,結果多半是只剩潮流而不見音樂。因爲這個超大城市的文藝青年太殘酷,他們不需要音樂也不需要跳舞,不需要藝術也不需要電影,不需要酒精也不需要性,他們的好奇心和多巴胺過量,善于製造和拋弃,渴望3P,習慣跳槽,隨身携帶著社交舞臺。正如麻辣龍蝦注定要終結魚頭火鍋,而鴨脖子帶來了百花齊放的端倪一樣,音樂場景也正在從一窩蜂向多元化過渡。10年前grunge幹掉重金屬,成爲最後的搖滾理想,很快憤怒被終結,清醒和Suede裏應外合的英式流行樂直接把一代人給國際化了,最時髦的人也開始聽house,成爲佯裝銳舞的紅男綠女;到2000年,地下娛樂爲techno賦予了革命和青春的形象,開心樂園的地下搖滾盛極一時;2003年SARS拿走了跳舞俱樂部的人氣;到了2005年,發燒的和潑凉水的都去忙該忙的事情了,搖滾樂終于健康發展,但誰也沒有想到的是,聲音藝術和實驗音樂居然成了地下時尚的新焦點,水陸觀音仿佛88號重現,立方藝術中心同樣在轟鳴的音流中聚攏了社交的笑臉。

  如果說,在音樂工業和音樂生活發達的國家,潮流不但快速猛烈,而且也分不同領域和文化,那麽中國的音樂潮流就一直是單一的。因爲這個社會的多數大腦,都以爲世界是單一的,由電視和電視觀衆構成的,他們甚至以爲超女、老鼠愛大米和刀郎是多元化的體現。對這樣的人群來說,生活就是看著一個潮流過去,另一個潮流出來,此外一概歸爲另類,拿箱子一裝,扔到陽臺上就算是瞭解了。

  在潮流前沿,沒有人敢去追逐或製造潮流。只有商人和土鱉以及土鱉商人,才熱中于宣布潮流,而媒體總是在用最弱智的表情,對最廉價的複製運動加以鼓吹。舉例來說,英式流行樂還有群衆基礎,新一代有著良好家庭背景的城市少年,的確和那樣的美感、氣質、情緒接了軌,他們常常顯得幼稚,但至少還在生活。2000年以後,英式潮流中又出現了trip-hop小分隊,坦率地說那只是證明了一些人的品位,而不是能力。毫無精神殺傷力的嘆息、電子嘆息和聰明伶俐的嘆息,滿足了一種經典的小資式空虛感——我很鬱悶,我不知道爲什麽鬱悶,我的鬱悶很乾淨很迷幻,我的鬱悶是與衆不同的——然後把音樂搞成簡化的精緻和廉價的拼凑。

  在中國cheap hop無疾而終之後,我們完全可以說,對時尚的瘋狂渴求,只能是源于發展中國家窮苦孩子剛剛小康起來的心靈,那些處心積慮的憂傷,那些用力的慵懶,還有那些用英語寫出來的廢話,在簡化得只剩下架勢的音樂中發著芽,轉眼間就沒了——潮流的製造者,是直接在半空中蓋樓的,小場地演出太土,太髒,不去,資本可以把他們帶到體育館和音像批發市場,然後讓消費者打呵欠,但家養的企宣依然會連夜炮製革命性的宣言、報道和評論,這就是潮流的真相。

  說唱金屬也是潮流,窮一點的孩子的潮流。對少數人來說那是表達社會態度的方式,對更少的人來說那是有關力量、歡樂和直覺的游戲,但對大多數人來說,它就是解决壓抑、獲得尊嚴的渠道。還有hip-hop,隱藏樂隊已經快把自己弄成相聲了;各種有公司罩著的樂手,每天得花一半時間拗造型,把自己打扮得像80年代借人家西裝拍照留念的;那個許久沒有露面的黑棒,在把街頭文化出賣給資本之後,想必是終于找到了真實的自我……可有的潮流是自發的,即使粗鄙,也携帶著青春的苦悶、投射著另一種生活另一個自我的願望,有的,就只是利潤催出來的泡影——前兩年陳琳出了張雜技團一樣的專輯,製作人拼了命給她塞了些清新啊飄逸啊電子啊吉他啊的玩意,除了襯出她的老和土,就只剩下嚇唬老百姓,讓他們掏錢。

  老土沒有錯啊,但潮流的炮製者,那些穿著緊身褲的髮廊大工,以及他們的升級版——唱片公司經理,剛剛找到糖果和Baby Face的門,就决心要賣給大衆一些新概念,比如說摩登天空的chill out系列和西客站地下商場的時尚箱包。喜歡就做,萬事開頭難,在這個基本沒有音樂教育的國家,年輕人把自己想像成海報上的人,很正常,難聽也是可愛的。但是千萬別著急賣。說唱金屬的陳詞濫調不比別的領域少,但你得尊重孩子們的態度,而一旦孩子們背後站著黑手,那産品就只能當催吐劑了。有一個不錯的歌手,一個杰出的電子樂手,組成了龍寬九段打算掙點錢,然後在頒獎禮上說了幾句很酷的話,被老闆炒了魷魚,這件事從頭到尾都可以說明中國流行樂的土鱉本質——但凡還有一點乾貨的人,都不能見容于農業時代的思維和審美。而他們還在不斷往三裏屯立牌子,上面寫著:"我是時尚的,快把錢包掏出來!"

  潮流之所以讓資本家牽腸挂肚,是因爲消費者的錢包太小,裝不下腦子,而他們的腦殼裏剛塞了新電視。潮流就是不花錢的廣告,就是看不見的牧羊鞭子。根據利潤法則,他們沒有也不需要聽說過迷幻搖滾的復蘇、IDM的轉型、美國新怪的來龍去脉,萬一這些東西被更多人需要,自然會通過大量的贋品來通知他們上陣。而這些生長在土裏的音樂,有自己的文化,有自己的傳播交流,有整個生態的自足和生老病死,偶然碰上天時地利人和,陡然間就大了;更多的却不爲大衆所知,也不打算"好音樂就要讓好人聽到啊",因爲缺乏資本的裝修,他們會顯得真實、有缺陷、不够精美也不容易理解,但人家不見得就該爲此哭泣。

  土是自然的,潮流是人造的,用坎普的學問來看,潮流是高度城市化的結果,對人造的迷戀會導致新的風格和作品。但這種迷戀仍然是自發的,The Beatles當年的服裝是設計過的,但那也是窮孩子追求秩序感儀式感的結果,David Bowie的風格矯揉造作,因爲他就是那樣的人,幷且有能力把它發揮到極致……他們是聚光燈下的偶然。Jandek這樣的隱士,和他們沒有太大區別,只是碰巧沒有喜歡正常的旋律罷了,隨著人們對雕琢和人造物的懷疑加重,他居然開始走紅,只是在很小的獨立音樂圈罷了。這個土得像德州勞工階層受氣包一樣的人,和Miles Davis一樣,僅僅是因爲不喜歡隨大流,就創造了新品種的酷。而這個時候,百事可樂在歐洲推出了不含糖的新汽水,以爲搭上了環保健康的快車,沒想到,免費派放車的附近,沒喝完的瓶子,扔了一地。

  那麽,爲什麽兩大可樂的中國版,都印滿了歌星球星和虛擬偶像?難道那些廉價的裝扮、蹩脚的冷眼是一種潮流?姑且這麽說吧,至少,這是一個發展中國家的潮流。

http://blog.sina.com.cn/s/blog_489808d2010002oj.html

0 意見: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