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國崛起主義藝術(張曉舟)

大國崛起主義藝術

張曉舟

"一個幽靈,在歐洲徘徊" ……1847年,在布魯塞爾大廣場的天鵝咖啡館,卡爾•馬克思寫下《共産黨宣言》。現在,還有一個幽靈也在布魯塞爾徘徊,那是孔夫子他老人家。吾泱泱大國正滿世界開孔子學院。假如我也有幸參加"歐羅巴利亞"藝術節,我會跑到魯汶孔子學院去朗誦《共産黨宣言》,在天鵝咖啡館暢讀《論語》。真不知今昔何昔,當孔子和馬克思相擁而泣。

眼下中國正全面打入歐洲文化老巢,當上主賓國,輸出價值觀——但很難說清這個價值觀的核心是什麽,這只是一種抽象的籠統的"大國崛起主義",就像是儒教混搭馬克思主義的後現代Remix舞曲。繼在法蘭克福書展充任主賓國之後,中國又充當了布魯塞爾"歐羅巴利亞"藝術節主賓國,這個已有40年歷史、一年一度的藝術節每年只集中舉辦一個國家的藝術節,今年的歐羅巴利亞藝術節等于是一個囊括50場展覽、500場演出的浩浩蕩蕩的中國藝術節。

面對這饕餮大餐,比利時的胃是否太小了?據說在延續數月的藝術節上,觀衆將有100萬人。前不久重慶有10萬人一起吃火鍋,請設想一下100萬歐洲人一起狂涮中國火鍋的情形吧,中國文化的滿漢全席在這兒了,從京劇昆曲到侗族大歌、刀郎木卡姆,從國畫、書法到園林、茶藝,從吳作人到蔡國强,從湯沐海到郭文景……但是我們知道,這只能算是中國正統文化的規定動作,却還不是當代中國的主流文化——所謂中國當代主流文化,無非是主旋律文化加上流行文化。可惜,歐洲人民看不到《建國大業》和英倫組合,看不到超女快男、趙本山小瀋陽……這才是當代中國主流文化的大好江山。但此次歐羅巴利亞藝術節上的節目,才代表了官方欽定的中國文化的自我認同標準,一份全球化座標中的中國文化版圖。它當然足以滿足歐洲人的東方文化想像和審美期待的,但上了年紀的歐洲人會發現,中國藝術節上已經很難找到他們曾經熟悉的那種紅色中國印迹,至今仍珍藏樣板戲黑膠唱片的退休外交官發現:紅色娘子軍的革命芭蕾已被形形色色的現代舞取代,然而他們不知道在國慶或勞動節的時候,中國人還是可以經常在電視晚會上接受革命傳統教育的。塞給西方人和塞給中國人的東西可不一樣,對外要隆重推出的是改革開放30年的"新新中國",對內則得時刻夢回60年前的"新中國",對外要跳現代舞,關起門來還是得玩革命芭蕾。此外,儘管中國領導人以及比利時皇室、政府高官參觀的一般都是"中國古代珍寶展"之類,但我發現我的那些前衛音樂朋友也竟然混迹于古代珍寶之中,他們是小河、李鐵橋、顔峻、巫娜、張薦、I Loop……看起來像一夥盜墓的。

據說沒請譚盾的原因僅僅因爲他是美籍人士……"中國藝術節"原來是"中國籍藝術節"——假如譚盾拿的是中國護照,那恐怕就沒有小河之流什麽事了。小河和李鐵橋都是意外地接到中演公司的電話,他們沒想到會參加一個如此官方的藝術節,這當然絕不意味著吾國的文化官知道他們的大名,而僅僅是因爲比利時主辦方希望邀請一些搞現代音樂的中國樂手。

假如不是因爲狹隘的國籍主義作怪,譚盾當然最合適與蔡國强、谷文達等一起,作爲"官方前衛藝術家",成爲歐羅巴利亞藝術節 "大國崛起主義"的前衛代表。谷文達在布魯塞爾蓋了個巨大的茶宮,蔡國强在茶宮邊上狂放烟火,如果再在茶宮外演譚盾那個音樂劇《茶》豈不更妙。這幾位大佬這些高度符號化的玩意兒勝在能讓人一眼就看懂,既滿足了歐洲人的東方情調,又滿足了中國人的"大國崛起主義"。對譚盾的才華我有些不以爲然,對谷文達和蔡國强倒沒什麽疑問,不是說不能跟官方合作,但谷、蔡二位的"官方委約作品"很難說跟藝術(更不用說前衛藝術)有多大關係,那更多的只是一個徒有其表的藝術外殼。谷文達的茶宮、蔡國强的奧運烟火無損于其固有的前衛藝術家形象,但也不會有半點增色。別去指望官方委約的大國崛起主義藝術會有什麽前衛的顛覆性,或者哪怕一丁點另類思維,大國崛起主義藝術很容易淪爲巨大而空洞的文化符號,這就是爲什麽賈樟柯最終只能放弃深圳大運會開幕式總導演之職,顯然還是張藝謀或他的徒子徒孫更爲勝任。

然而,不管是上海世博會,還是廣州亞運會、深圳大運會,都紛紛找上賈樟柯。這究竟是什麽?賈沉鬱凝重的苦難叙事和歌舞升平的大國崛起主義分明是背道而馳的,幷且成就其盛名的《小武》、《站臺》、《任逍遙》壓根兒就沒在中國公映過。這只能說明政府官員可能和我們一樣是從盜版碟瞭解賈樟柯的;其次,他們可能幷不是喜歡賈樟柯——也就沒必要去多瞭解他和他的電影——而是喜歡國際名牌,比如威尼斯金獅獎什麽的。不管這其中有多麽吊詭,鐵板一塊的正統文化、主流文化仍然被撬動了,至少官方文化也在考慮如何"與國際接軌"——官方文化也開始需要穿國際名牌穿前衛的外衣了。

在世博會前的上海,人們看到了某些在奧運前的北京看不到的東西,一言以蔽之就是某種前衛氣象。一年前世博會主辦的電子藝術節便辦得相當新鮮前衛,尤其是由姚大鈞策劃,在浦東上海科技館河邊舉辦的聲音藝術及影像展演。那次展演不只是整體藝術水準令人欣賞,而且還提供了一個認識中國社會文化現狀的經典例子。

按照官方藝術節預先的宣傳:無需門票,歡迎參觀。然而開幕當天很多人却被警察攔在外頭,理由是"今晚領導要來,必須控制人數"。文藝青年們只好憤然離去。我僥幸混進場,發現場內還空著很多位,而最前面一字排開16張桌子和和16把椅子,桌子上擺著16瓶礦泉水。只是演了一個多鐘頭這16個位子還空著……我索性霸了領導的位子。可能怕我是來打前站的領導秘書,一開始竟沒人管,直到我得寸進尺地擰開礦泉水瓶,才驚動了工作人員過來趕人。我乾脆又掏出一包烟,一根一根給領導派烟。此時一位女工作人員沖過來怒喝:"你能不能講點公德!"但爲了沒有來的領導趕走來了的普通觀衆,這講的又是什麽公德?最後,領導還是來了,這時已演了兩個鐘頭,但才看了半個鐘頭演出,他們又集體撤了。藝術節節目太豐富,領導忙于趕場——趕前衛藝術的場——確實很辛苦,然而前衛誠可貴,民主價更高,從前衛藝術節現場空空蕩蕩的領導貴賓席通往講公德的公民社會的路還有相當一段距離。

後來姚大鈞告訴我另一趣事。據說當晚譚盾一開始也被拒之門外,但有一個警察竟然認出這是前衛名人譚盾,于是立馬放人,譚大師遂帶著十來條槍閃亮進場。大概是因爲奧運之故,譚頻頻出現于媒體,所以警察也認得這位前衛明星。連警察都前衛了,當真是時代的進步。

鳥巢乃大國崛起的首席象徵,而艾未未參與了鳥巢設計,艾老這張老臉近年出現在媒體的頻率雖然也很密,但可惜還沒到讓警察認得的地步。艾未未還得向譚盾看齊才是。

前陣子艾未未在德國做了巨大的個人回顧展,與此同時,山東著名詩人王兆山也去了德國,他是作爲中國作家代表參加法蘭克福書展。艾未未或王兆山,都是中國童話。艾未未衝鋒,王兆山殿后,雙星輝映,才更看得清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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