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世紀環球報道》停刊始末(石扉客)

《21世紀環球報道》停刊始末

石扉客

一、掘墳

2003年3月10日是周一,也是南方日報報業集團旗下《21世紀環球報道》的正常出版時間,該報實際發行上攤時間本應是兩天前的周六早晨,但這期報紙推遲了一天出版,延至周日才出來。

這是環球報道創刊9個月來從來沒有過的事情,因爲其發行依托母報21世紀經濟報道的全國發行平臺,罕有紕漏。這個似乎不詳的信號,讓這一天的上海記者站周一評報會上氣氛凝重,大家都有點心事重重。

報社執行主編連清川(現《時代周報》編委)當天即在西祠胡同的內部BBS上安民告示:各位同人無須驚慌,幷解釋推遲的原因是《南方周末》的24版朱榕基特刊剛剛出來,集團需要時間等待反彈幷觀測風向。

這種凝重的氣氛,是因爲上一期3月3日出版的環球報道第20和21版,登出了一篇名爲《本報專訪毛澤東秘書李銳:我的建議,老中青普遍贊成》的稿子。在上一周的評報會上,北京站的記者們爲這篇稿子大聲喝彩,依稀記得原話是:

"這篇文章能順利見報,讓兄弟們萬分振奮。這是14年來大陸報刊上最具勇氣的一篇公開報道。爭取寫出這樣的文章,幷爭取見報,是兄弟們能够忍受千難萬難,依舊堅守在《21世紀環球報道》的最大動力。"

上海站負責人金仲偉(現《東方早報》副總編)說,這期報紙出來後,和他住在一個小區裏的朱學勤先生連夜來敲門,說這樣搞不行,太猛了,馬上會死掉。

《戰略與管理》雜志執行主編黃鐘兄打電話來說,不要太張狂了,估計他們現在是忙著權力分配,無暇顧及你們而已。兩會一結束,馬上就要打屁股了。

但恰在此時,環球報道一個已經操作了半個月的采編規劃還在緊鑼密鼓的進行當中。那就是趕在兩會結束時推出一期18版號外,計劃給正式以黨政職務在兩會後亮相的9大政治局常委,每個人各做2個整版,介紹其生平經歷、個性才華和施政風格。早在春節前,這個嚴格保密之中的號外就已將采編任務分解到了京滬穗三地的每個編輯記者手裏。

上海站記者沈亞川領到的任務,是追溯時任國家副主席的政治局常委曾慶紅在滬的經歷。即便在這種怪异的氣氛中,沈還得按照既定方針辦,去上海市委組織部尋找可能的采訪對象。

1986年,時任上海市委組織部長的曾慶紅,一手創辦了全國組織人事系統第一家報紙《組織人事信息報》,以倡導改革領當時全國風氣之先。參與創辦的老人們雖然已經風流雲散,沈找到該報的一位老人,幷到上海圖書館把幾大本紙張發黃的《組織人事信息報》合訂本盡數借回家。

在嘈雜的車上,沈突然接到廣州編輯龔維松的電話:報道計劃暫停,先不寫稿。與此同時,同樣奔忙在上海采訪時任國務院常務副總理、政治局常委黃菊在滬經歷的上海站記者羅榮(現《中歐商業評論》高級記者),采訪時任全國人大常委會委員長、政治局常委吳邦國的上海站見習記者周浩(現《東方早報》記者),在貴州采訪時任國家主席的胡錦濤總書記在黔經歷的廣州記者李武(現北京某媒體任職),都接到了同樣的電話。

本文開篇提到的這期遲到了一天的報紙,由是成爲絕版。溫習這期絕版報紙的封面,主要文章頭版導讀目錄如下:

"三農問題本質是農村政改滯後"
"民主黨派參政已入佳境"
"瀏陽,一個城市的政改故事"
"國務院部委29個减爲28個"
"中國醞釀文科院士"
"朝鮮威脅美國,小心世界大戰"

光看文章標題,就可得出這份報紙鮮明的時政主打色彩,而且是國內比例已遠超國際。

此時距第二次海灣戰爭開戰不過十來天,這一期的社論,名爲《戰爭不可避免,中國利益何在》,封面故事則是9個版的《中國提高伊拉克戰爭危機戒備》、《中國在伊石油利益調查》等。强調國際視野中國視角的定位,也是昭然于外。

讓人留下深刻印象的,是本期報紙頭版頭條導讀的大標題:《3月17日:和平最後期限》。大標題之下,是巴格達卡迪西亞廣場上的兩把巨劍。現在看來,這期成爲絕版的報紙封面仿佛是個暗喻——這也恰是21世紀環球報道的最後期限,懸在這份報紙頭上的達摩克利斯之劍,在3天后終于掉下來了。

這一天是2003年3月13日,21世紀環球報道主編李戎回憶,時任南方報業集團社長范以錦、總編楊興鋒、分管社委江藝平三位領導親自來到報社辦公室,向報社領導層宣布21世紀環球報道暫時停刊。

"你們這樣搞,是要把人家的祖墳刨出來。他能不要你的命?"在停刊後的學習總結會上,金仲偉總結道。金是新民晚報夜班編輯出身,時任21世紀經濟報道上海站站長,歷來老成持重。

二、發飈

屈指算來,這個時間正好趕上兩會結束。黃鐘一語成讖,監管部門的動作甚至比想像的還要快。

上海站這時剛剛從漢口路300號23樓《21世紀經濟報道》的辦公室搬出來,到21樓和《南方周末》爲鄰,第一次有了自己明亮整潔的辦公室。

在這個據說比總部和北京站都要闊氣的辦公室裏,僅僅出了一期報紙。隨後便是每周要求進行的政治學習和業務討論,高速運轉的采訪編輯出報車輪突然停了下來,大家都有點不適應,于是隔三差五的成爲馮小剛筆下的成功人士——每天睡到自然醒。但在半年前,上海站10餘人拉拉雜雜的從各個旮旯擁到漢口路300號的時候,幾乎沒有任何人意識到這個巨大的危險隨時會降臨。

"2002年三月的某一天,南方報業集團旗下21報系發行人沈顥把我叫到他的辦公室裏,告訴我他想要做一張以國際新聞爲主的報紙,問我有什麽意見。"停刊一年以後,連清川在一篇帖子裏回憶創辦這份報紙時的經歷,他用"我心狂喜"四個字來形容當時的心情。

連1997年畢業于復旦大學新聞學院國際新聞專業,對國際新聞情有獨鐘,"整個三月,我像瘋了一樣,躲著所有人甚至是我的愛人,沒日沒夜地撰寫策劃案。我參考所有能够找到的雜志和報紙。我想做中國最好最先進的報紙,這個念頭折磨得我無從安生,却讓我快樂得每日都想歌唱。"

21世紀經濟報道編委李戎,被沈灝任命爲報社主編,連清川和黃愛東(黃愛東西)爲報社副主編,分別兼任旗下新新聞周刊(對外直接以21世紀環球報道名義)和明星周刊的執行主編。時任21世紀經濟報道頭版編輯的陸輝(現網易華南市場總經理)、龔維松(現任職上海證券報)、李小鳴(現鳳凰網言論中心總監)等成爲連清川以下的報社中層架構。

21世紀環球報道新新聞周刊和21世紀環球報道明星周刊分開出版,分別攻占國際新聞和娛樂新聞的市場,後者更是以橙色新聞紙的形態和前者區分。在刊號資源稀缺的情况下,這種一個刊號兩份報紙的操作方式,其實是有一定風險的政策擦邊球。環球報道停刊3年後,同樣是南方報業旗下的南都周刊也曾仿效這種一刊兩報的方式,繼續打這種政策擦邊球。

2002年5月31日,這份刊號爲CN44-0005的周報正式創刊,連清川回憶彼時的心情:"傳說中的理想,在5月31日呱呱墜地。雖然它還不是那麽完美,可是我已經看見它的形體了。當我看到那些有經驗的沒經驗的臉孔在南方日報六樓那個破舊、電綫像蜘蛛網一樣到處延伸的辦公室裏閃爍著光芒的時候,我以爲,這就是了,這就是了。"

四個月後的914南京湯山投毒案,《21世紀環球報道》是唯一趕在新聞封鎖前做出四個整版的媒體,大字標題《警戒湯山》觸目驚心。讓北京站記者趙靜(筆名安替,後獲哈佛大學尼曼獎學金)極爲得意的是,美聯社曾報道南京市民爭睹《21世紀環球報道》的場面,幷拍攝下大幅照片。連清川後來評價,正是這次報道使《21世紀環球報道》一炮打響,發行量和影響大幅上升。

如果說湯山中毒案的報道還有偶然性的因素(正好在報社實習的南京大學新聞系小金在封鎖前趕到了湯山現場,正好周末出報避開了周一的新聞封鎖令),那麽後來的趙靜等采寫的16大、朝鮮擬開闢新義州特區等相關報道就更讓人目瞪口呆了。

上海讀者陳剛回憶當時看到北京站記者段宇宏(現鳳凰周刊記者)采寫的《亞洲英雄爲何令政府部門緊張》,感覺不可思議:這種被有關部門羈押逾月剛剛放出來,被外刊和前前總書記幷稱爲"亞洲英雄"的敏感人物,也能公開見報?

到2003年元旦後春節前這段時間,創刊時《21世紀環球報道》奉行的國際新聞理念其實已經悄然引退,從上到下,大家都在削尖腦袋做時政新聞,做最猛最快最牛比的時政新聞。一時之間,到亞洲周刊、大參考甚至博訊上找選題,竟成爲不少記者的選擇。停刊一年後,連清川曾用如下一段話來描述此時的情緒。

"這個時候,我們當然已經不是2002年三月時候的計劃了,我們的十六大,我們的新義州,我們更早的湯山,已經給我們創造了一個宏大的空間,我們有更加尖銳的理想了。我們的對手,像段宇宏說的那樣,只剩下詛咒的份了。"

此時,報紙理念調整爲"記錄世界時事風雲,見證中國政治文明"。記錄世界風雲是幌子,見證政治文明才是目的,16大報告裏提到的"政治文明"一詞遂成爲《21世紀環球報道》的新聞鴉片。一個例證是,2003年春節後的報紙封面,也已悄悄印上了一個"見證中國政治文明"的LOGO,紅底白字,煞是醒目。

事實上,那一年的春節,對連清川來說也是最不安生的春節。"整個假期,我都在寫關于管理的規範。記者的考評規則,編輯的考評規則,風險的防範機制,選題的操作規範。如果我的確是崇洋媚外的話,我一直以爲,我們的規則,這是中國最缺少的東西,况且,我已經煩透了每個星期計算工資的程序。"

停刊一年後,連清川不無沉痛的回憶,"我們這個時候是很快樂的,因爲有伊拉克,有兩會在等著我們。我們根本不知道頭上的烏雲正在收攏,等待著一場暴風雨。我們期待的更大的快樂,却給了我們最沉痛的一次哭泣。"

這個團隊已然高度發飈,一直在闖紅燈,一直在超速駕駛,一直在禁鳴路段鳴笛不已——沒有人意識到,其實這些早就被一一記錄在案,新聞警察早已經在監視器前冷笑不已了。

三、奸尸

《21 世紀環球報道》停刊後,實際上大家的心情幷沒有如外界想像的那般驚惶,開始從各個渠道傳來的消息都在或明或暗的表示,停刊只是暫時,大家需隨時做好復刊的準備。SARS一役首仗雖然已經錯過(當時誰也沒有想到4月20日後北京政局的風雲突變),兩會一役雖然匆匆收尾,但海灣戰雲密布,美伊戰爭一觸即發,誰都不敢掉以輕心。

編輯部的同人們還在反復演練打起來的時候如何出號外甚至辦日報。北京站記者趙靜和上海站記者姜峭峰(現文新報業集團《私家地理》主編助理)早已經盤踞在伊拉克駐華使館門口,絞盡腦汁弄簽證了。

但這次環球報道的戰地記者却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尷尬處境。

盤桓在約旦正向巴格達進發的趙靜,身份一日三變,開始是《21世紀環球報道》戰地記者,隨即接到指令,身份轉爲《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不得再提《21世紀環球報道》,再隨後發稿只能署名《艦船知識》特約記者。在底格底斯河畔和阿拉伯兄弟曬了幾天太陽,在關天茶社和銳思評論發了幾篇帖子的他,最後只好無比悲憤的轉途香港打道回國。

和趙靜比起來,整日在中國駐科威特使館門口呆坐,欣賞民工鬧哄哄示威要工錢的姜峭峰就更不走運了。姜系北大法律碩士出身,捨弃外交部國際司的大好前程來到環球,此番前行,本來被上海站的兄弟們寄予厚望,希望他借機從集團內部搜括到諸如IBM筆記本、海事衛星電話、 600萬像素以上的長焦距相機等重型裝備,好好武裝一下上海站。

"好不容易在北京站搜括到了一個300萬像素的佳能家用相機,那麽短那麽小的一個傢伙,在科威特聯軍新聞中心全球記者林立的長槍巨炮中,我都不好意思掏出來,光新華社的同人們就該笑翻了。"薑回憶起此事至今悻悻不已。

甚至盤纏都不够,自己找朋友借了幾千美元才登上飛機的姜,也在彈盡糧絕之際回到上海。

事後想起來,其實大陸媒體真正開始大規模的比拼戰地記者和一綫報道的含金量,恐怕就始于此時。

終于炮聲響了,但看來海灣戰爭也是勢所必然的要錯過了,看到兄弟媒體大做特做,平常不屑一顧的《環球時報》、《世界新聞報》、甚至《國際先驅導報》也在大版大版的做,大家心癢難熬,心疼不已。趙靜揚言"恨不得去暗殺某人",正是彼番心情的真實寫照。

真真假假的消息無數:

傳美駐華使館發表聲明,對《21世紀環球報道》被停刊表示深切關注;
又傳VOA報道,最高層親自過問《21世紀環球報道》停刊事宜,將于5月復刊;
乃至兩會結束,上海站記者在23樓會議室集體收看新任總理的記者招待會直播,看到了有人問起前前總書記,看到了新任總理滴水不漏的太極拳,內心裏萬分緊張,暗暗希望有外媒問起這個問題,看當局如何應答。

21報系廣州總部發來傳真,對駐滬編委劉輝和記者站站長金仲偉的工作做出安排,劉被抽調回廣州總部擔任剛剛組建的《21世紀環球報道》改版委員會主任。

沈灝又一次調整辦報理念,"改版後《21世紀環球報道》的宗旨是分享全球智慧。" "我們要辦的是一張有觀點的新聞紙。"沈灝强調。

實際上還有半句,叫"洞見中國未來",沈灝說,先不忙提,需相機行事。"政治文明"這個詞彙,從此在《21世紀環球報道》的語境中消失。

而此時報社采編團隊還在爲改版後規劃中的48版大報爭論不已,從宏觀到技術,從文體風格到采寫原則。關于報道基本面,對此前"全球視野中的中國視點"原則繼續遵從;在選題拓展上,沈灝强調需引入更多分析工具,如法學和社會學和經濟學。關于文體風格,是繼續堅持此前環球報道一直秉持的零度情感原則,還是回歸以南周爲代表的故事體風格,一直是爭議中。

3月下旬的《21世紀經濟報道》上悄然刊登了一小條啓事:《21世紀環球報道》因改版暫時休刊。誰也沒想到這個改版的等待,將是等待戈多。

4月下旬,薩斯肆虐的北京,局勢大變。一直在致力于創辦廣東人文協會的宋先科聯絡連清川,發起了全民抗擊薩斯公開信簽名,21世紀環球報道部分同仁參與了簽名。時任華盛頓郵報駐華記者的潘文專程南下廣州采訪此事,後此信的部分內容在該報刊出。

此次簽名風波引發了一些爭議,甚至被懷疑爲導致環球復刊出現變數的原因之一,如此時尚在巴格達的趙靜認爲"這是一個政治事件,不是一個新聞事件"。更激烈的懷疑,是認爲連自己邀請潘文南下采訪此事,以換取後來的出國機會。但連清川本人堅决否認上述說法。

是年五一長假後,南方報業集團網站上的《21世紀環球報道》電子版鏈接已經打不開了。五月上旬的復刊計劃馬上被證明只是一個美好預期,接下來計劃馬上調整爲整理"國故",準備將此前部分報道收錄起來,大家再分頭寫作出書。書名暫定爲《利益中國》,分政治卷、經濟卷、文化卷(這個書名很容易讓人聯想起1998 年那本著名的《政治中國》)。

這種宏大無比的領域,使得寫作者基本上都可以在各自分包的一畝三分地裏意淫一把,過過軍委主席、國家發改委主任以及文化部長的幹癮。

進入7月,關于環球報道復刊的消息突然音信全無,此前悄悄流傳的集團老總正在上層運作,集團和廣東省委以及宣傳監管部門的三方博弈等多多少少能給人以安慰的消息再也沒有下文。

某天,在漢口路300號解放日報大樓的電梯裏,一位兄弟報紙的同仁笑問21世紀環球報道上海站記者:"環球還沒有復刊啊?你們還在那裏奸尸嗎?"

8月中旬,準備出國的連清川來滬和大家話別。事實上這個時候大家都知道報紙已然無望,著書都爲稻梁謀,新聞民工也是要生計的。于是北上的北上,東征的東征,大家從痴痴的等待到陸陸續續的走人,漢口路300號21樓的辦公室裏漸次蒙上塵埃。那套《利益中國》的叢書,也始終沒有下文。

是停還是複?停是如何停?複是幾時複?是忍辱負重的苟活徐圖將來還是慷慨激昂的烈士引刀一快?等待了半年多,最後的結果居然兩者都不是:既不讓你好死,也不讓你賴活,就此不動聲色的拖垮你,讓你在希望中走入失望,從失望中墜入絕望,最後風流雲散各奔西東。

一年後,趙靜在一篇名爲《21世紀環球報道,我們爲你送葬》的帖子裏如此描述這種沒名沒份的默殺:"21世紀環球報道,年齡9個月,死因不詳,有人認爲是被掐死,有人認爲是自殺,有人認爲是誤闖中南海被衛兵擊斃。死訊在幾個月才隱約被證實。"

這有中國特色的默殺一幕,在2年後的冬天,在湖北知音集團創辦的《新周報》,再次上演。

四、 鞭尸

被人當作了奸尸犯,鬱悶無比。

"奸尸?奸尸總比鞭尸好!"——一位同人在內部BBS上這樣自我解嘲。

這份9個月內從零做到十萬多份發行量的短命報紙,爲什麽如此迅疾的走到終點?

作爲一份周報,21世紀環球報道一共出版了41期報紙。事後反思,一方面,大家公認環球報道最後肇禍,不應該僅僅是某一篇文章的完全責任,而是某種效應的累積。另一方面,對駱駝背上每根稻草的分析,也成爲此後鞭尸過程中需要梳理的重要內容。

這41期報紙中,第40期應該是分量極重的一期。

其實仔細分析這一期報紙封面導讀,竟是極具精神分裂的指征。頭條主題是《中國在伊利益獨家調查》,肩題是《俄美訪華拉攏中國,海灣美軍急欲開戰》,猛一看像極了《環球時報》的商業民族主義面孔。

接下來的導讀,又是一副爲所欲爲的純正南方報業色彩,依次是:

"十六届二中全會定下名單,國家、政協領導人選通過已經無障礙";
"政協的未來方向";
"前毛澤東秘書李銳專訪";
"挑戰六千年文明,伊拉克文化專題";
"北大清華連續爆炸";
"共青團幹部集體進入領導層"。

封面壓題照片,是北大食堂爆炸現場。

這期報道內容,後來在坊間流傳最廣也被指爲"罪魁禍首"的,是那篇《李銳專訪》。很少有人注意到的是,這組報道署名前綴是本報特約記者。采寫此稿的王永治(現騰訊網體育中心總監兼奧運新聞中心總編),當時剛從新華社總社主辦的《體育快報》業務總監任上離職,尚未來得及跟環球報道正式簽約。

王回憶,他其時正在日內瓦探親,在多維網上看到李銳給中央常委寫信的報道,回國後就報了這個選題。連清川回憶,王主動提出這個選題後,報社隨即討論同意幷委派他本人去采訪。

2003年2月20日下午,王如約采訪了李1個半小時。22日,王再將采訪稿送李銳家中,李親筆審核改定。

更少有人注意到的是,這組占據了整兩個版面的報道,事實上由三篇稿子構成,第一篇是李銳《<關于我國政治體制改革的建議>摘要》,第二篇是王永治撰寫的通訊:《李銳給中央常委的建議得到正面回應》;第三篇才是王永治的專訪:《本報獨家專訪毛澤東前秘書李銳——"我的建議,老中青三代普遍贊成"》。此外,配發了一副由特約攝影記者張宏江拍攝的照片:暮色蒼茫中,時年86歲的李銳側身站在自家陽臺上,微笑面對自己的一座半身雕塑。

這組報道的版面編輯是肖欣欣(現21世紀經濟報道時政編輯),肖的父親蕭蔚彬時任廣東省政協主辦的《同舟共濟》雜志主編,該雜志由任仲夷、吳南生等黨內開明前輩任顧問,彼時以作風激進敢講真話著稱。王永治回憶,當時報社催得急,李銳的電話還是由肖欣欣幫助找到的,據王的回憶,其實這組報道他本人的初稿和經編輯改定、連清川和李戎定版的擬見報標題,原是《黨不能搞"一把手"說了算》。分管社委江藝平認爲內容已經很敏感,標題應該平衡一下,就改成後來見報版的《我的建議,老中青三代普遍贊成》。

坊間分析,這組報道最爲要害的是李銳在訪談中提到了鄧小平的錯誤,而此舉可能是21世紀環球報道試圖對胡溫新政時局做一次底綫測試。

據該組報道見報版,這個地方主要在其中第三篇稿子的第二部分,小標題爲"小平爲何未能實踐自己的講話",在回答記者問題"小平1980年《党和國家領導體制的改革》的講話很明確,但您說他自己也未能認真實踐,給歷史留下了遺憾,爲什麽?"時,李銳圍繞鄧小平在政治體制和領導體制上的習慣做法,如贊同李光耀的權威主義,堅决反對資本主義政治體制特別是三權分立,反對資産階級自由化,認爲胡耀邦是資産階級自由化的總後台等,得出結論:"爲什麽那篇文章束之高閣?歸根結底,除了胡喬木等影響外,還是他自己擺脫不了舊的認識,舊的習慣。"。

李銳進一步指出,"我十五大就做過一篇長篇書面發言,要總結改革開放二十年的經驗教訓,就包括總結小平的錯誤在內。犯錯誤難免,重要的是要總結教訓,才能避免重犯錯誤。"

王回憶,他自己就沒指望能全文發表,部分尖銳內容本來編輯也已經删掉……(此處略掉數十字)……大家對時局的看法是比較一致的樂觀……(此處亦略掉數十字)……

王永治認爲,這種樂觀有兩個因素支撑,一是李銳意見書畢竟此前已經在《炎黃春秋》上發表過,而該雜志安然無事,二是其時主管意識形態的政治局新晋常委李長春以前是廣東省委書記,對南方報業的情况應有相當之瞭解。

事實上,在得知21世紀環球報道停刊消息後,李銳本人亦十分震驚,他曾專爲此事兩次上書時任總書記的胡錦濤和其他政治局常委,呼籲復刊。王永治回憶,這兩封信都由他代爲起草,李銳本人親自修改,通過組織內部系統的密件傳送渠道上達高層。當時高層曾傳話給李銳,等薩斯結束五一後即可復刊。

王永治估計,按照組織流程,胡錦濤把這兩封信批轉給了時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廣東省委書記的張德江(現國務院副總理),"請德江同志處理"。但關于此事張自始至終沒有任何公開意見出來。停刊後這些運作過程,王都曾彙報給南方報業集團分管領導。

報紙停辦近5年後,王永治回憶,替李銳起草這封信時大家覺得復刊希望較大,擔心激怒官方,所以這些事都沒敢跟報社同事說,他去設在釣魚臺大酒店的21世紀環球報道北京記者站辦公室,給李銳打印上書信函時,都很小心地回避同事。

另一個相當隱秘的消息是,在這期報紙見報的當天,時任南方報業集團北京辦事處負責人的方進玉曾接到中南海指令,要求馬上送該期報紙進去審看。王永治回憶,其時報攤都已賣光了,方只好到釣魚臺大酒店的記者站去找了兩份。

但從中南海審看報紙到停刊指令出來的十天間,廣東省委宣傳部門沒有任何動靜。

王永治事後分析,綜合各方因素,廣東省宣或者南方報業集團自裁的可能性很小,真正的流程應該是在十天后廣東省宣接到中宣部停刊整頓指令,因中宣部後來向宣傳口傳達指示,這篇文章定性"簡直是反動",後來陸續有指令出來,以後不許媒體再采訪李銳等老幹部談論政治體制改革

令人感嘆的是,21世紀環球報道停刊1年後,曾給王永治采訪李銳提供過方便的《同舟共進》雜志也被令暫停刊整頓,蕭蔚彬被免職。而該雜志肇禍原因,和21世紀環球報道何其相似,蓋因2004年第8期雜志發表了《任仲夷談鄧小平與廣東改革開放》的長篇訪談。這篇訪談由時任廣東省委宣傳部理論處處長的關山親訪,主編蕭蔚彬特意撰寫了題爲《答客難》的卷首語,强調提到"我個人認爲,小平同志的主要不足,就是沒有利用他的崇高威望,適時地進行他所主張的政治體制改革"。

李銳訪談之外,後來也被疑爲肇禍的另一篇報道《共青團幹部集體進入領導層》,其實是一篇非常正面甚至到迹近歌頌的文章,從內文中的肩題《現象符合中國幹部選拔趨勢,思想敏銳開放普遍背景乾淨》就可見一斑。這篇報道的作者是韓福東(現南方都市報首席記者),版面編輯是龔維松

第三篇涉嫌文章,是見習記者劉正采寫的政協改革,主題是《專家呼籲政協應進行根本性體制改革》,肩題是《政協委員參政資源稀少無法行使監督權,政治改革應先從政協開始》。該期報紙爲此還特意在第2版配發了一條社論《人民政協的未來》。

據報社一位主要領導估計,此前一篇關于廣東薩斯的報道,也被列入懷疑對象。

另一方面,相應一些稿子的風格也被作爲細細解剖的對象。

《21世紀環球報道》上海站搬到新辦公室後,正值上海選出年輕的新市長韓正,而新党主席郁慕明彼時正訪問大陸途經上海,上海站記者姜峭峰專訪了此人,這篇報道題爲《帥哥對帥哥:韓正應會馬英九》,這種對兩岸新聞的時政化入手民間化消解,角度大膽筆法新穎,其視角至今尚無後來者嘗試。

另外一位上海站記者陶峰采寫的《一個上海中産階級社區的噩夢》,以精緻細膩的筆法,成爲此後數年間城市拆遷引發的激烈社會矛盾前傳。

李戎回憶,停刊前,21世紀環球報道的發行量已經超過15萬份,其業內品牌和影響也已經基本建立。檢索這段時期的報紙,專欄作者既有董橋、馬家輝、塵翎這樣的港臺名家,也有劉軍寧、莊禮偉、李銀河這樣的大陸大家。這樣的陣容,即便在現在也堪稱豪華。

值得一提的是,彼時的21世紀環球報道,幷不囿于門戶之見,而是樂于充當不同觀點的交鋒平臺,比如在美伊戰爭爭議上,既能看到特約評論員余杰、焦國標和王怡秉持的自由主義觀點,也有王小東、韓德强、曠新年這樣持左派立場的文章。

五、 還魂

南方報業旗下很多赫赫有名的報刊前身都是汲汲無名的野鶏報刊,無他,舊瓶裝新酒,取其刊號而已。執國內經濟類報紙牛耳的《21世紀經濟報道》前身是《廣東價格報》;風靡所謂中産小資的《城市畫報》前身是《廣東畫報》;《21世紀環球報道》的前身是《花鳥世界報》。所謂英雄不問出處,前身是什麽顯然不重要,重要的是報紙定位。

從南方報業集團整體布局的角度考慮,環球報道的定位應該是做國際新聞,地方媒體以做國際新聞爲主攻方向,是欲從新華社、《人民日報》、《參考消息》等天然壟斷的國家級恐龍那裏搶食,顯而易見是條險路。

環球首先打出的旗號是"新聞全球化",但很快發現在硬件上制約太大,無法滿足在恐龍嘴邊搶食的初衷。湯山中毒案件的成功操作,使報社意識到既然新聞全球化,國內重大新聞其實也是另一種形式的國際新聞,再進而推理之,中國的時政新聞永遠是國際社會關注的國際新聞。如是,環球報道劍走偏鋒,突出時政,突出環球視野當中的中國視點——以色列爆炸了,去福建采訪受傷的外勞民工家屬;中東危機,去義烏采訪生意受損的阿拉伯商人,如是推之。

這種操作模式原也使得,最大的作用是卓有成效的拉近了讀者和新聞的距離,遠在天邊漠不關心的國際新聞一下子成爲近在身邊必須關注的有效信息。

讀者關心則報紙好賣,這個簡單的道理有一個更簡單的衡量標準:每次只要看攤主把同類型的幾份報紙在報亭上如何擺放排列,就知道這期報紙在他和讀者心目中的閱讀預期。開始時《21世紀環球報道》是被壓在《世界新聞報》和《環球時報》下面的,後來漸漸翻轉身來變成男上位,把對手們緊緊壓在下麵。

當時有一句玩笑,南方報業集團裏母報《南方日報》是中共廣東省委機關報,自然是老祖宗;《南方周末》是兒子;沈灝和劉洲偉都是南周出來的,所以《21世紀經濟報道》是兒子辦的,輩分當是孫子;《21世紀環球報道》的領導層又主要來自經濟報道,輩分最低,非曾孫子莫屬;至于《明星周刊》,當然更是灰孫子了。

輩分低當然是劣勢,除了在整個報業集團裏話語權相對闕如外,出問題時曾孫子和灰孫子也容易被拿來做犧牲品丟卒保車。但對《21世紀環球報道》來說,做曾孫子反而變成一個有利優勢,那就是所有人事紛爭派系鬥爭都被報業集團和母報《21世紀經濟報道》大體遮蔽住了,從而得以輕身前進。

優勢如此明顯,問題出在哪里?

天意從來高難問。的確,集權體制下的政治環境從來難以預測,從1998年的小陽春到2003年的小陽春,也很容易讓人過于樂觀甚至麻痹。

連清川承認,其實在"新義州"和第一次SARS這兩篇報道之後,南方報業集團兩位主要領導范以錦和楊興鋒就已經召開了緊急會議,但"我根本就沒有聽進去"。

連認爲,聽不進去的原因之一是內心的普遍樂觀和媒體的激烈競爭形勢,"那個時候的號角到處在吹響。《戰略與管理》、《南風窗》的尖銳到了我幾乎已經無法忍受的時候,而我們的兄弟,我曾經的老師《南方周末》在混亂之後的突然發飈,更加讓我如坐針氈。"

聽不進去的另一個原因,是急于建功立業,創造成績,也是"冒進"。

連回憶,"發行量儘管在上升,但是發行總監給我的快樂總是帶著一些限制,一個星期三五千份的上漲,不能給我期待奇迹的心任何的安慰。而廣告速度的螞蟻上樹,更加催迫得我坐立不安。"

"我以爲,我們需要的仍然是一種年輕人所必須要創造的奇迹。如果年輕不創造奇迹,難道我們要在我們年老的時候再來享受成功嗎?"

連甚至承認,在那個時候,即便有預警,他也未必會願意踩刹車。"我後來邂逅了一位堪稱風雲人物的前輩。他在看了李銳報道之後說,如果他能够早就看到這個報道就好了。我開始以爲也是,可是我後來想,如果他早就警告我的話,我肯定不會聽他的。"

坊間評論,如果有健全的風險預警機制,連的冒進能得到某種程度的制約,至少可以避免上一期出來《本報獨家專訪毛澤東前秘書李銳》這樣的猛稿,下一期連著出《給民主黨派名副其實的參政空間》這樣的評論(作者系劉軍寧先生),硬生生的在駱駝背上添上最後一根稻草——使《21世紀環球報道》真正身體力行的"見證"了一番有中國特色的"政治文明"!

雖然自己一直在做時政,趙靜幷不完全同意連清川的看法,他認爲21世紀環球報道的肇禍之道,是"雖然才9個月多大,但已經開始有了自己的野心。本來是新聞紙,本來做的就應該是硬新聞、新新聞、客觀新聞,却要去中南海探什麽腦袋,臧否什麽人家的政治文明。畢竟是《南方周末》的小侄子,雖然一直討厭《南方周末》亂評論不好好做硬新聞,但一旦自己有了20萬的發行量,也學習叔叔的樣子,玩起了賭博游戲,在人家開自家內部大會的時候在外面下了大注。盤口一開,把自己性命搭上。"

風頭正勁的報紙因非市場的原因停刊,是南方報業集團發展歷史上從來沒有過的。這個事件直接導致21報系擴張步伐的驟然放緩(所幸《21世紀經濟報道》一直步伐穩健一枝獨秀),幷間接影響到南方報業集團和上海文新報業集團合作籌辦《東方早報》的進程。

沈灝原本雄心勃勃要辦日報,《東方早報》的原中層以上領導多來自南方,傳沈灝當時擬任社長,廣告詞都想好了,謂之"日出東方,大利中華",其氣勢其野心可以想見之。這次合作以南方報業全面撤出告終,東早遂苦苦掙扎于上海灘紅包+馬甲袋新聞的媒體醬缸文化裏,至今仍是不死不活景况。

作爲南方報業的東征遺産之一,現在《東方早報》的〈大都會〉版塊原本就是《21世紀環球報道》改版中的版面規劃內容;

不得不提一句的是,此次停刊,還累及同一刊號的《21世紀環球報道明星周刊》中道夭折,這是一份業界公認的最具專業精神也最具成長性的娛樂周報。

趙靜感嘆"妹妹死得很冤枉,她很動人,大家都喜歡她。因爲人民需要八卦,而她的八卦又最優雅而且性感,這樣可以讓八卦却虛榮的男人女人們可以毫不掩飾地拿起報紙,關心起明星的起居和性戲。"

"她死了之後,她的盜版産品出現了好幾個,之前的明星同事們也紛紛到了這些盜版産品中,雖然再也沒有像她這麽優雅的美少女出現。"

《21世紀環球報道》停刊後,《南方都市報》繼續南方報業集團的"走出去"戰略,2003年11月11日,和《光明日報》在异地産下的私生子《新京報》初試啼聲,此謂之公然北伐。

除原南都骨幹外,這份報紙網羅了一批江湖异人,"負責報道一切"的理念既氣勢逼人,"新北京 新京報"的廣告語也口彩不錯,程益中的心勁堪比準備創辦《東方早報》時的沈灝,只是沒有人能想到,3年後他的運氣比沈灝還要壞。

"二球"衆人風流雲散,薪火流傳,有的就近搬家,到隔壁《南方周末》和《南方都市報》;有的到創辦不久的《東方早報》、《外攤畫報》和《新京報》(此三者都多少和南方報業有些淵源)扛活;有的則流竄新華社《瞭望東方周刊》、《鳳凰周刊》、《紐約時報》北京分社、cctv新聞評論部等地。

2004年春天,在哥倫比亞大學做傳播學訪問學者的連清川,在一篇名爲《只有理想是不死的》文章裏,想起原《南方周末》老領導左方和江藝平關于耐心的諄諄教誨,痛徹追憶這份報紙:

"在中國做新聞,最好的種子不是別的,而是耐心和理想。在這樣一個經歷了黑暗、痛苦和挫敗的歲月裏,我們可以埋怨、可以痛恨、可以哭泣、可以詛咒、可以消沉、可以買醉、可以游移、可以淪落。可是,惟一不能做的事情,就是不能埋葬。埋葬代表著結束。我們不是基督,我們在埋葬之後不能够復活;我們不是鳳凰,我們燃燒之後不能够再生。我們明白了我們不是天使之後,我們更加要愛護自己的理想。"

彼時在紐約時報北京分社任研究員的趙靜,則宣布準備"高傲的潜伏起來":"我們準備忘了你了,《21世紀環球報道》,因爲你在死之前就已經開始腐敗,我們對你的憎恨已經在興奮和幸福中埋下了種子。我知道是誰殺死了你。是上帝,是上帝爲了中國在你驕傲的一瞬間讓你突然死亡。你妄想成爲《紐約時報》,却不知道《紐約時報》的成長需要至少5年之後的政治環境。既然你這麽驕傲,把你殺死變成新新聞的火種,也許是對這片土地更大的貢獻。"

"聽著,親愛的,我們都要趕路,5年的路很長,我們要做很多努力,我們不能再思念你們了。我們答應你們,等我們這些《環球》的種子們各自開花長大的時候,我們會給你們在新聞自由史館建一個牌位。"

2007年7月23日,在趙靜所期待的近5年後,這份刊號還是CN44-0005的報紙終于醒過來了,只不過,它的名字,叫《理財周報》。除了刊號,這份借尸還魂的報紙,和《21世紀環球報道》再無任何聯繫。

猶記公元2003年8月,在距漢口路300號500米外的銀樹酒家,《21世紀環球報道》上海站諸人狂呼痛飲,剛剛從厠所竄出來的羅榮一拳將墻壁砸了個碗大的窟窿,已經削髮明志的連清川一手端杯,一手亂舞,大家齊聲吆喝,狂呼酒令:

"井岡山上紅旗飄啊!
反革命分子在磨刀啊!
幾把刀啊?
幾把刀啊?
久在江湖漂啊!
哪能不挨刀啊?
反革命分子在磨刀啊!
幾把刀啊?
幾把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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