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主比我們想像的成熟(薛涌)


民主比我們想像的成熟

薛涌

新年伊始,美國的總統預選正式開始。在頭六天之內,兩黨之內頻頻爆發政治大地震,許多專業政治評論家與媒體人士稱這樣的戲劇是他們平生所未見。這些地震,把本來似乎比較明朗的選情弄得撲忽迷離,許多既有的政治格局和成見也隨之顛覆。但在大震之後,人們也更强烈地感受到:民主的構架格,比許多堅信民主的人所想像得還要成熟得多。

預選是兩党的總統候選人競爭本党的提名,即所謂"窩裏鬥"。獲得提名者,最終作爲本党候選人參加大選。中國公衆對美國大選日益關心,因爲大選决定了哪個黨掌權、執行什麽意識形態下的政策;但對預選則關注不足。然而,預選有其更微妙的政治功能。大選决定了哪個黨上臺,預選則决定了參與競爭的兩個黨是什麽樣的黨。要知道,美國兩黨在組織上都非常"自由放任",大家可以隨意退黨入黨,党主席不過是個辦事人員,沒有真實的政治權力。黨的形象和指導意識形態也在不斷變動。比如林肯的共和黨是廢奴黨,但是一百年後則推出了Barry Goldwater這種帶有强烈種族主義色彩的總統候選人,民主黨倒成了代表黑人利益的党。再如共和黨的外交政策一直是量力而行的實用主義;但到了布什,則打出在全球推動民主的理想主義意識形態,在很大程度上繼承了民主黨人"威爾遜主義"的衣鉢。可見政黨經常變形。而把一個党塑造成形的,就是預選。換句話說,大選是選民在政治上站隊,决定自己選哪個党來領導國家。預選則是兩黨本身在政治站隊,它們要各自尋找本黨的認同。2008年的大選沒有在任總統參與,通過預選來塑造這種認同的空間就更大。比如,在布什之後,共和黨是否還應該是一個以福音派爲核心的基督教保守主義的政黨?民主黨是否還將繼續執行克林頓那種實用但缺乏意識形態的中間主義路綫?這是由預選决定的。俗話說"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看大選而不關心預選,對美國總統政治恐怕是只凑了熱鬧而不摸門道。

現在書歸正傳,看看預選這頭六天的政治大地震。大約在一百天以前,2008年總統大選的局勢似乎已經逐漸清晰了:希拉里在民主黨內的支持率接近50%,幾乎鎖定預選之勝局。她在幾次辯論中和對手奧巴馬交鋒,屢戰屢勝,反復顯示了對手的稚嫩和她的老辣。她的競選活動,被稱爲歷史上罕見的有效率、有紀律的競選,不少論者甚至認爲她作爲一個杰出的政治家在許多方面已經超過了她的夫君克林頓。在共和黨一頭,局面雖然遠沒有這樣清晰,但前紐約市長朱裏安尼在全國民調中優勢明顯,財力雄厚的前麻薩諸塞州州長羅姆尼則在艾奧瓦和新罕布什爾等初戰的幾個州遙遙領先。他很有可能借初戰的連勝,直接挑戰朱裏安尼的領跑地位。最初領先的麥凱恩已經被認爲"擱淺"。

然而,一月三日的艾奧瓦的預選(caucus),幾乎一夜之間改變了這樣的既成格局。奧巴馬壓倒性的勝利,標志著美國政治的轉型。這個白人占人口的95%的州,號稱比北極還白,在歷史上從來沒有選過黑人擔任過任何公職。奧巴馬在這裏擊敗了所有白人候選人,基本粉碎了他的白宮之路的最大障礙,即黑人不可能當總統的成見。而他在獲勝後發表的演說,恐怕是二十多年來美國最精彩的政治演說,顯示了肯尼迪式的領袖魅力,甚至有評論家已經開始叫他"當選總統"。希拉里事後在新罕布什爾的競選中,面對不可收拾的敗局,一度當衆哽咽、滿眼泪水。在共和黨一頭,勝出的則竟是幾個月前還不爲人知的前阿肯色州州長哈克比。他在早期的民調中,在共和黨內的支持率基本都不超過5%,很少有人知道他是誰。甚至他競選大轎車的汽油錢一度都成了問題。羅姆尼在艾奧瓦經營得比哈克比早,花的錢比哈克比多十幾倍,在民調上更是一路遙遙領先,不想却輕鬆地被哈克比擊敗。難怪有人說,哈克比簡直就是他的前任阿肯色州長克林頓的克隆,只不過他出現在十幾年後的共和黨中。保守派政治評論家David Brook乾脆把兩黨同時發生的這種戲劇性變局爲稱爲他此生未見的政治雙重地震。

這一雙重地震,摧毀了兩黨預選的既定格局,使嶄新的前景浮出地平綫。在共和黨陣營中,哈克比的崛起重創了把所有賭注都下在前幾仗的勝利上的羅姆尼。艾奧瓦首敗之後,羅姆尼在新罕布什爾州的優勢迅速被起死回生的麥凱恩奪走,後者也如同民調預料的那樣,在五天后順利贏得了新罕布什爾州的預選。奧巴馬則被預料將在新罕布什爾州輕易擊敗希拉里、鎖定預選的勝局。這是人們要看的一場最大的戲。想不到,新罕布什爾發生了又一場政治地震:希拉里竟在所有人(恐怕也包括她自己)的意料之外,擊敗了奧巴馬。

本來,希拉里一直在新罕布什爾州領先。在艾奧瓦預選前,奧巴馬就已經開始逐漸追上。艾奧瓦之後,奧巴馬人氣大增,在民調中領先希拉里九到十幾個百分點,遠遠超出了民調的誤差邊際之外,鐵定要贏。媒體則一下子變成了追星族,連篇累牘地談論奧巴馬是如何爲美國政治注入了新生命、如何領導了一場新的政治運動;同時也不停地挖苦希拉里,甚至預言她馬上就將結束其政治生命。從歷史上看,兩黨還沒有一個候選人在連續贏得了艾奧瓦和新罕布什爾的預選後而丟掉本黨提名的。奧巴馬如果在新罕布什爾獲勝,便可乘勝追擊,甚至在希拉里的本州紐約州擊敗她。受此之辱後,希拉里在2012年參議員的連任選舉中恐怕也很難保住自己的位置。甚至在計票開始時,媒體人士和兩党的政治評論家就都在討論希拉里究竟把失敗控制在多少個百分點才可以繼續競選。連希拉里的顧問們也就連敗後的戰略轉型給媒體吹風。然而,結果證明所有的民調和分析都錯了。希拉里在新罕布什爾爆出了最大的冷門。

新罕布什爾之變,使專家、媒體如同吞進了一個消化不了的骨頭。美國總統政治中的民調,一直有相當準確的預見性,還沒有出現過這麽離譜兒的錯誤。現在大家還摸不著頭腦,只是在异口同聲地問:"希拉里是怎麽贏的?"

拋開具體的競選戰略不說,從艾奧瓦到新罕布什爾的一系列的戲劇說明:歷史既可以給個人提供機會,也可以把個人變成其囚徒。把握歷史的機會,還是當歷史的囚徒,對一個政治家來說,有時就是一念之差。

希拉里和奧巴馬的沉浮是個最典型的案例。兩個人都是近二十年來美國政治的遺産。希拉里登上全國政治的舞臺,自然是從她的夫君克林頓1992年贏得總統大選開始。克林頓當時的勝利,正是在保守主義的"里根革命"開花結果之時。里根在八年任上,對內振興了經濟,對外毫不含糊地和蘇聯對抗,恢復了美國人的信心,最後把權力順利交接給老布什。而老布什也穩健地領導著美國打贏了冷戰,打贏了第一次海灣戰爭,使美軍走出了越戰陰影。在保守主義這一系列輝煌的凱旋之後,克林頓竟難以置信地把老布什趕出白宮,幷且當滿兩任。對于自信已經秉承天命的共和黨保守派來說,他分明是個篡位者。所以,保守派對克林頓的仇恨,很快就超越了意識形態而深入到個人層面。整個九十年代,共和黨的宣傳機器只有一個目標:從政治到個人層面摧毀克林頓。克林頓本身的性醜聞,對這種攻擊更起了火上加油之功。希拉里作爲在政治上最活躍、最有權力的第一夫人,自然也是共和黨的核心靶子。克林頓夫婦,由此被塑造成類似馬克白斯夫婦那樣的陰謀家。

這種惡毒的人身攻擊,幷沒有在政治上摧毀克林頓。克林頓看到了自由派意識形態是如何到卡特時代在美國人民中失去了信譽,因而要創造一個"新民主黨",向中間路綫靠攏。他的福利改革,贏得了共和黨人的合作,對福利國家動了刀。他平衡了聯邦財政,鼓勵企業的發展,留下巨額的財政盈餘,同時創造了長時期的經濟高度增長,改變了民主黨只會花錢不會發展經濟的面目。在外交上,他也繼承了共和黨的現實主義路綫,有效地維護了美國的國際聲譽。不過,在個人層面,這種人身攻擊的傷害面則遠遠超出了克林頓本身。特別是在布什的軍師卡爾.羅夫手裏,人身摧毀術被發展到了出神入化之境。2000年和2004年兩次大選,選民在具體的政策上都更同意民主黨的立場;但在個人層面,則都不喜歡民主黨的候選人,最終導致了民主黨兩失白宮。2008年大選來臨時,這一局面也沒有改變:民主黨在具體政策上占絕對優勢。但是,在個人層面,民主黨的代表人物希拉里則給選民留下了最爲負面的印象。

希拉里正是背著這樣的歷史包袱出場的。她的力量,在于她繼承了克林頓的"新民主黨"的一整套意識形態,在和共和黨十幾年的較量中,積累了豐富的經驗,培養了令人難以置信的"抗打擊力",幷對政策細節非常精熟。每次預選辯論,她都在具體的政策細節上顯示出高于奧巴馬的經驗。這也是她爲什麽長時間遙遙領先的原因。她面臨的最大挑戰,是有48%左右的美國人不喜歡她,超過了喜歡她的選民比例。這就是共和黨十幾年人身攻擊的效果。要贏得多數選票入主白宮,她必須保證她的負面印象率不再提高。稍有閃失,就會前功盡弃。所以不犯錯誤,就成了她競選的首要之務。

奧巴馬則是在本世紀剛剛崛起的政治新星,沒有希拉里的政治包袱。相反,他正好從希拉里的包袱中受益。要知道,美國的政黨政治雖然兩極化,美國的選民幷沒有兩極化。從2000年至今的一系列民調顯示,一般選民政治觀點溫和,中間派非常多,只是兩黨非此即彼、沒有給他們提供中間的立場可選擇。自然,對充滿刻毒的兩黨對攻,選民也感到疲憊,希望有超越兩黨恩怨的力量把國家團結在一起。奧巴馬因爲年輕,在這種黨爭中沒有幹過"髒活兒",也基本沒有政敵,更沒有象克林頓夫婦那樣被妖魔化,面目清新,給選民帶來的希望。但是,正因爲是新手上路,他對具體的政策把握無力,競選口號喊得震天響,內容却很空洞。至今爲止,人們還不瞭解他在政策層面代表著什麽。幾個月前,他頻頻被希拉里修理,其進軍白宮的航船幾乎擱淺,原因也在于此。

艾奧瓦的大翻盤,本起源于希拉里的幾個小錯誤。她在接近預選時在賓西法尼亞的一個辯論中,被問及是否支持紐約州長給非法移民駕駛執照的提議,不僅支支唔唔地躲避問題,還抱怨大家都想抓她的短處。她躲避的理由很簡單:支持紐約州長,會爲她贏得拉美裔的選票,但艾奧瓦州有95%是白人,對非法移民非常反感,公開支持紐約州長對她初戰不利。結果她被對手譏笑爲兩分鐘內變了幾次立場,誰也不知道她在說什麽。媒體也跟著炒作,把小事鬧大。接著,又有一位年輕選民披露:希拉里的人安排她在競選集會上問一個事先準備好的問題,頓時輿論大嘩,認爲希拉里在老百姓中安插自己的"托兒",愚弄選民。其實,奧巴馬在接下來的辯論中,對駕駛執照問題的回答同樣支唔躲閃。但他不是領跑者,媒體不去追究,整個輿論形成了一邊倒的反希拉里之勢。

從表面上看,這些事情顯示了媒體的偏心。但是,這也是因爲希拉里本人沒有逃出歷史的囚籠。她知道自己在選民中的負面印象很大,不容有犯錯誤的機會,又因搶站了領先地位,希望保住既有的局面,只圖穩健不失。這就使她算計太多,聰明反被聰明誤。其中一個例子就是在艾奧瓦投票前,一個九歲的女孩子作爲自己校報的兒童記者,問希拉里的女兒切爾西一個政治問題,切爾西竟說競選總部有規定,不能向媒體隨便談論政治問題,最終拒絕回答。從九十年代看過來的人,聽到這些事情難免對希拉里有同情。保守派和媒體會拿她私生活或家人的任何問題大做文章,她當然怕出錯。但是,美國的政治是非常開放的。政治家和選民必須建立互相信任。希拉里在選民中的負面印象率高,正說明她不受大家信任。如今,如果你連對一個九歲的女孩子都這樣不信任、要這樣防備,選民憑什麽信任你呢?

奧巴馬也正是在希拉里這樣被歷史所囚禁之時脫穎而出。他作爲黑人候選人,正好填補了黑人政治領袖老化、過時所創造的真空。馬丁.路德.金領導的民權運動,起初是一種近乎不同政見式的抗議運動。等這一運動漸入美國政治主流後,他的繼任者如杰西.杰克遜(1988年民主黨的總統候選人之一)等,就將之轉化爲了一種憤怒的傳統,把黑人社會的一切問題都視爲是種族歧視的結果,總覺得美國社會對黑人照顧不够。然而,當黑人中産階級崛起、開始享受主流社會的利益時,當種族平權的政策按膚色在大學錄取等等方面給了黑人種種照顧、而使許多白人感到受了歧視時,這種憤怒的民權傳統在整個社會中就越來越失去感召力。奧巴馬作爲一個黑人政治家,不談過去的怨恨,放眼未來,充滿了樂觀精神。他對選民們說:"你們看看我就知道,一個黑人,又叫奧巴馬,還能在這裏選總統。這就說明了我們的希望。"在艾奧瓦勝利之夜的講演中,他宣稱:無所謂紅州(共和黨的州),也無所謂藍州(民主黨的州)。有人說這個國家已經太分裂、不可能走到一起。但是選民們證明了希望的存在,證明了變革的必要。這頗讓人想起二百年前建國之父杰佛遜在刻毒的黨爭中就任總統時的和解式演講:"我們都是聯邦黨人,我們又都是共和黨人。"美國的選民因爲布什這幾年而對共和黨絕望,跑到民主黨這裏來找救星。而他們又不願意回到過去那種刻毒的兩黨政治。他們在奧巴馬身上看到的是一位不以自己的膚色說事的陽光派政治家:如果他能够超越黑白這道美國社會最深的鴻溝的話,那麽他就更能超越兩黨的積怨!這也難怪,一時間民主黨中最人氣的政治家已經不是克林頓,而是奧巴馬。而更重要的是,大約53%的共和黨人喜歡奧巴馬,證明了他跨黨派的號召力。

在這樣的領袖領導著一場全新的政治運動以排山倒海般之勢崛起時,希拉里恐怕也有自己將被席捲而去之嘆。不過,也許正是因爲她感到自己面臨著退出政治舞臺的無奈結局,一下子擺脫了囚禁她的歷史牢籠。如今事後諸葛亮的政治評論家都爭先恐後地宣稱:她在新罕布什爾預選前的咖啡館裏和選民聊天時幾乎落泪,感動了選民,一舉扭轉了敗局。甚至有人說她這是精心策劃好的,還有人挖苦她試圖一路哭進白宮。其實,現在想想那個場面,一個沒有受過好萊塢訓練的人面對陌生的選民和隨意的提問很難裝出這樣的泪水來。希拉里在丈夫性醜聞時,也沒有這樣當衆失控。她這時涌出的眼泪,是因爲她看到自己政治生命的完結。而這是她一生最珍惜的東西。她此時幾乎是在向自己的事業、自己所服務的選民的告別。也許這種情緒使她獲得了一種解脫。媒體現在才注意到,她在新罕布什爾知其不可而爲之地競選時,開始拋弃了那種過于謹慎保守的作風,打開了自己的心扉:請大家看吧,反正我也不在乎了。一下子,她變成了一個可親近、能交流、也值得信賴的人。許多選民看到她眼中噙滿的泪水,也突然動容:這個女人一生投身于公共服務,被別人打得遍體鱗傷。難道就讓她這樣走嗎?難道不應該給她一個機會、讓選民繼續審視她嗎?相反,奧巴馬艾奧瓦獲勝後,認爲自己已經掀起一個政治浪潮,如今正站在浪峰上,只要保持平衡、不犯錯誤,這一大浪自然會把他推到新罕布什爾的勝利。所以,他參與的大規模集會多(這也是因爲他人氣盛),但和選民近距離的交流少。助手們開始對媒體守口如瓶。大家能遠遠地仰慕他;但當作出個人决定時,還是投了希拉里的票。

其實,上述這些還是小節,還是很難决定性地影響如此重大的選舉。更大的因素還要在選舉的制度結構和政治運作中來尋找。我在《右翼帝國的生成》一書中就分析過,艾奧瓦和新罕布什爾人口不及美國總人口的百分之一,但贏得這兩州的預選,就基本可以鎖定本黨提名。給這麽少數的、90%以上是白人的選民這麽大的權力是否公平?這個問題已經反復被批評者提出。不過,我需要指出的是,這兩個州的預選爲民主提供了至關重要的服務。從古雅典開始,民主就是小社區的政治過程,選民基本生活于面對面的小共同體中,便于他們在個人層面瞭解代表自己的政治家。乃至美國的建國之父們也有過民主是否能在北美大陸這麽大的社會存活的疑惑。如今美國人口三億。如果預選在全國同時展開,那些最有錢、最有名氣的人就壟斷了政治機會。小州的預選,則給哈克比這樣名不見經傳的政治家提供了舞臺。艾奧瓦和新罕布什爾兩州人口稀少,預選時候選人要走家串戶,在當地的咖啡館、居民的客廳裏一起和大家議政,兜售自己的主張,贏得選民的信任。有了這種面對面的接觸,選民才能擺脫媒體、金錢的操縱,直接作出自己的判斷。這叫作"政治零售",使選總統變得如同選村長。你在這種零售中第一筆買賣成功,全國對你都刮目相看。于是,媒體的報道、政治捐款就滾滾而來,一夜之間你就可以和大牌政治明星平起平坐。這是民主的公平之處。

希拉里以當選總統的派頭開始預選,在艾奧瓦沒有對選民敞開心扉,敗得甚慘。而在新罕布什爾,奧巴馬占據了媒體、出盡了風頭,離當地選民反而遠了;不受媒體待見的希拉里,倒是和選民有些動情的交流,和選民近了。所以,儘管媒體是一面倒地挺奧巴馬,選民還是"眼見爲實",能擺脫媒體的炒來作自己進行判斷。我在新罕布什爾投票前就一度受媒體的影響而感到絕望:奧巴馬確實是罕見的政治天才,但他畢竟沒有什麽具體的政策,對他需要認真檢驗才能最後决定。如果他這麽容易就鎖定勝局,選民在對他所知不多的情况下就喪失了選擇的空間。這種政治過程豈不是太非理性了?看來,在真正的民主政治中,普通百姓比媒體乃至專家們常常要成熟得多。新罕布什爾的普通老百姓無非是說:你們這些媒體大腕、專家不要亂講了。我們需要更多的時間在奧巴馬和希拉里之間權衡取捨。

在新罕布什爾之後,共和黨的預選門戶大開。麥凱恩、朱裏安尼、哈克比、和羅姆尼都有希望。但是,在民主黨一方,則成了奧巴馬和希拉里兩人的PK。兩人一個是日出,一個是日落,在關鍵時刻究竟誰最輝煌,現在還很難說。奧巴馬的優勢,是有著日出的朝氣。因爲他的出現,許多不參與政治的年輕選民第一次參與了選舉,成爲他艾奧瓦之勝的關鍵。他對中間選民的感召力,至少在現在看來使他成爲更有希望擊敗共和黨對手的候選人。但是,他的政策不具體,人們對他瞭解不深,未經媒體嚴格的審視,他的人氣有相當的水分。另外,他從來沒有和共和黨人有過激烈的交鋒。在遭受保守派的猛烈攻擊後他是否還能象現在這樣一塵不染、超乎兩黨惡鬥之上,還很難說。

希拉里正處于夕陽無限好的時期,經驗、智慧、和感情都趨于老道。她對政策的把握幾乎無人能比,而且有著鐵一般的意志和紀律。這次起死回生,只能使她變得更强。另外,她在黨內是主流派,把握著黨內政治機器。比如這次在新罕布什爾她得到十一萬多張票,動用了六千多志願人員,三百多輛車,走家串戶地把支持者送到投票站。這樣的組織,新人很難一日建造出來。在新罕布什爾投票前,一位當年里根的助手回憶1976年里根挑戰福特的情景:當時人氣在里根這邊,選民的心也在里根這邊。但是,福特作爲現任總統是主流派,把握黨內的機器。最後里根得勢,福特得票。而即使是這位過來人,也低估了希拉里-克林頓操縱的黨內機器的力量,乃至預測奧巴馬大致可以在新罕布什爾掀翻希拉里。可見克林頓勢力在黨內的根脉之深。不過,希拉里個人缺乏感召力。她這次和選民噙滿泪水的表演也許使她逃過一劫,但是不能指望哭進白宮。她無論是講演還是和選民私下溝通,太愛以老賣老,總是"我"、"我"地講個沒完。奧巴馬發給選民的信息,則是以"我們"爲中心。選舉是關于老百姓的生活、關于未來,而不是關于候選人個人、不是關于過去。擺脫不了"我",就可能被"我們"擊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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