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題】黑金的故事三篇

博主按:工业化离不开能源,煤正是中国工业化进程中至关重要的角色。从一切国有到私矿泛滥,从贫困大户到亿万富翁,这其中的变迁与血泪不仅仅是每年死去的数千名矿工、与企业激烈冲突的村民,也不仅仅是换任如走马灯的山西官府,煤矿带来的负效应早在改革开放之前便已存在,东部沿海在现代化中腾飞的同时,产煤区却纠结于污染、矿难与腐败。眼见民怨沸腾,突然收紧矿权的背后又有着怎样的博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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煤的代價

巫楠 2008年1月2日

郝華林把他生長的地方稱作"會說話的墳墓。"從他記事兒起,在郝家寨村,由于房屋下的土地錯移和扭曲,造成屋頂塌落、墻壁倒坍、房屋滑動。郝華林的老村子裏殘留的,只是成堆的灰磚和碎玻璃。

"每當我經過這些房子,都能感到廢墟裏回蕩著'救命'的尖叫聲,"郝華林說,"就像從墓地傳出的聲音。"

24 歲的郝華林不忍目睹村莊不知不覺地變成廢墟,在 2003 年,他開始向當地政府提出有關房屋安全問題的建議。他的顧問是年滿 60 歲的郝桂勤,已退休的前村黨支部書記。郝桂勤畢生都在爲爭取郝家寨搬遷而與煤礦礦主談判。40 多年來,由于煤礦亂開采,郝家寨正在遭到毀滅。

郝家寨村位于中國山西省省會太原市以南約100公里。作爲中國主要的煤炭産區,山西也以其土地下沉問題而知名。郝家寨是一個典型例子,那裏人爲造成的土地下陷移動十分嚴重,導致廢弃礦井周圍的村落居民定居地隨之下沉。

多年來,郝家寨村民遭受著房屋土地下沉導致的苦難,不過直到1973年,當屋頂塌落奪走了一個8歲男孩兒的生命,他們才最終被迫采取行動。

郝桂勤說,這個年輕生命的悲慘結局激怒了村民們。他們要求他出面與國營水峪礦的上級單位——汾西礦務局進行談判,要求賠償幷解决房屋倒塌問題。

最後村民獲勝,1974年汾西礦務局做出决定,郝家寨村140多戶村民,共1000人進行搬遷。後來,郝家寨村其餘村民們不得不于1990年再次搬遷

郝華林說:"現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人們可以聽到在采礦過程中,瓦片墜落和土地下沉時發出的如炸彈爆炸般的聲音。"他的家人住在"上新鎮",那裏有一半的住戶是1974年搬來的,他們認爲此處應該是安全的。但煤礦公司還是把隧道挖到了那裏。

華林說,他們的居住條件日益變壞。最初是華林家的房屋外乾燥的土地上裂開大縫,然後他又發現他的房間的墻上有手指寬的縫隙。這個縫隙越來越大,直到足够一個成人的拳頭穿過。現在屋頂也開始出現裂縫。

"屋外下大雨,屋裏下小雨。"華林說,"颳風的時候,屋裏特別冷,實在受不了了。"

1990年,由于害怕上新鎮所出現的土地下沉,郝家寨村其餘的住戶搬到了山下的"下新鎮"。但是最終,倒塌還是發生了。水峪礦聲稱,沒有足够證據證明新的下沉與其煤礦有關。然而,在2001年,中國煤炭學會煤礦開采損害技術鑒定委員會委員鐘惟林教授和何萬龍教授證實,郝家寨的采煤活動導致了房屋受損。他們報告說,下沉的地面與下面開挖的地下煤礦是平行的。

"井下每天挖出4000噸煤,"桂勤說,"對地面下陷我幷不覺得驚訝。"

目前水峪礦的年總産量是1960年時的12倍。據中國煤炭學會稱,自2003年以來,隨著對煤炭的投資超過2000億元(250億美元),中國的稅收劇增。與此同時,中國在煤礦安全方面的財政支持僅占 GDP 的 約1%,而在一些發達國家,此比例是3.3%

2005年,山西省社科院研究員李連濟在一篇題爲《我國煤炭城市采空塌陷灾害及防治對策研究》的論文中指出,與許多發展中國家一樣,中國也聽任煤礦嚴重毀壞土地。的確,中國有 70 億平方米的土地發生塌陷,國家爲此花費了500億元(68億美元)。中央政府下達了一條法令,規定在中國發生的采礦損害,"誰破壞,誰付費。"因此,賠償費用應由中央政府、地方政府和煤礦相應進行分擔。

對于郝家寨的村民們,賠償問題比較複雜。村子的損失已不再僅僅是中央政府的責任,因爲在2000年,上新鎮地下的煤礦出租給了村長,他作爲經營人負責賠償。結果是,桂勤和華林不得不同時與煤礦和村長談判以獲得賠償。

2003年3月,當他們的賠償要求被忽視,華林和桂勤組織了90個村民到當地的孝義市政府請願。在他們聚衆請願後不久,他們遭到了警告——兩家的窗玻璃晚上被人砸碎了。此時經受著疾病折磨的桂勤决定退却。但華林仍然獨自堅持下去。2005年,華林到山西省政府上訪。但是,正如他事後回憶道,那才"真正給我家帶來了灾難。"

2005年10月21日,華林父親到村辦煤礦上夜班,只有華林和母親在家。他家的房子只有一間起居室和一間臥室,兩個房間是相通的。大約在半夜,華林在起居室睡覺,他母親在臥室睡覺,他們聽到窗玻璃破碎的聲音。華林和母親醒過來,聽到有人在院子裏小聲說話。華林急忙打電話報警,警察回復說他們會趕到現場。

"我家起居室的窗玻璃都碎了,我就挂斷了電話,"他回憶說。

"接著,突然有三個人拿著高爾夫球棒和手電筒闖進我們的房間。"

這些人用手電晃著華林的眼睛,讓他看不到他們的面孔。

"你們什麽時候搬家?"他們大聲喊道。

"往哪兒搬?"他問他們。

"這我們不管,但是如果你們不搬,我們就收拾你們。" 他們說。

然後,他們就開始不斷地用高爾夫球棒毆打華林。當他的左脚被重重一擊時,他大叫起來。

"我母親聽到我叫喚,就沖過來保護我,"他回憶說,"于是有個人也開始打她。"

毆打持續了半個小時,直到他們打不動了才罷手。最後,這些暴徒一言不發揚長而去。

華林爬到電話旁再次給警察打電話,但是警察說他們不能立即趕來,因爲所有警察都外出執勤了。

"我們一直等到早上6點我父親回來,"華林說,眼泪流到了下顎上,"然後他送我們上醫院。"

他們被打得遍體鱗傷。當時有拍下的照片作證,但隨後警察却以缺少綫索爲由停辦了這個案子。

"想起發生在我們身上的事,我特別難過,"華林哭泣著。

華林的母親已經45歲了,身高不足5英尺(1.52米)。她非常瘦弱。自那次挨打以後,她的腿就永久變形了。她的背駝了,看上去更矮小了。

"自那以後我媽哭了很多次,現在她總是害怕那些暴徒再回來,"華林說,"她不想讓我再提煤礦的事了。"

康復之後,華林找到村長,但他拒絕爲此負責。

"他只是說他不怕打架或者上訪,"華林說。

後來,華林父親被叫到礦主跟前,他爲華林安排了一份月工資1500元(200美元)的工作。這份工作只是每天在礦上坐著,無其他事可做。

"我拒絕了,"華林說,"金錢換不來公道。"

華林不覺得他做錯了什麽。他在日記中寫道"官逼民反",這是一句古代名言,意思是"當官的動蠻時,老百姓就會造反。""這個諺語已經過幾千年中國歷史的驗證。"華林說。

據新華社報道,2003至2004年間,中國中央政府撥款70億元(8.75億美元)用于重新安置發生塌陷的礦區中的居民。2005年,山西省政府計劃用兩年的時間分發70億元,用于當地居民搬遷——此計劃仍在進行中。但問題是,如何能讓所有人都得到安置?僅在山西省,就有超過1900個村落和100萬以上的居民住在由于采礦而塌陷的土地上。

華林仍然在努力爭取去北京,向中央政府有關人員報告發生在他村子裏的一切。

"當地政府官員與礦主們私下交易,他們的利益息息相關,"華林說,他認爲在山西他不可能討回公道。"這是權錢交易。我們必須要求行使法定權利,因爲我們的生活遭到了破壞。"

現在,華林一家依靠他父親在村辦煤礦做警衛每月所得1000元(125美元)的收入維持著。有時候,華林的弟弟和妹妹也會從城市打工的收入中擠出來一點錢寄回家。一家人平日極其儉樸,每天吃手擀面,甚至要省下麵湯來喂鶏。有時候,他們用自製的西紅柿辣椒醬做一盤炒土豆。

現在,華林和父母擠在家裏損壞情况稍好的房間裏。其他兩間臥室開裂得十分嚴重,在裏面住已經不安全了。郝家寨村有100多戶人家住在類似的房子裏,在村莊緩慢坍塌的日子中煎熬。

"我知道,如果我能繼續上訪幷大膽說出真相,我是有些希望的,"華林說。"但我仍然不知道我們什麽時候能搬家。"

巫楠,2003 至 2006 年擔任《北京經濟觀察報》的國際新聞記者,以及《波士頓環球報》北京辦事處的新聞助理。她目前在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新聞研究所攻讀碩士學位。


http://www.infzm.com/content/34791

世間再無煤老闆?

作者: 南方周末記者 肖華 特約撰稿 李廷禎 發自山西 2009-09-16

"煤老闆——這個全中國最能體現暴富奇迹的群體——正在經歷"天堂"到"地獄"一樣的轉變。山西省所有登記在册的中小煤礦都將被兼幷。由于其在全國煤老闆中占據絕對比例,因此外界普遍認爲,作爲一個群體,煤老闆將退出歷史舞臺。在這個存亡交替的一瞬,本報記者先後三進山西,目睹了三晋大地上演的一系列隱秘糾結的博弈,目睹了煤老闆最後時刻的悲歡沉浮、各施手段。而煤老闆幷不會全軍覆沒,它極少數的幸存者,極有可能從千萬、億萬富翁變成財富以數十上百億計的煤炭大亨,超級富豪將越來越多地從幸存者中誕生。"

過頰即空。

不惑之年的煤老闆遲章如此感慨。

9月12日,淩晨兩點,汾河之濱。他取出一小片沉香木,掰一絲碎屑嵌入中華烟裏,一種據說能鎮定安神的暗香隨烟霧浮動在酒店房間。

平素很不喜歡出門的遲章已經3個月不曾回家,終日奔走在山西、北京等地。手機不時會響起,有陌生人問價:"幫你搞定,出多少?"

遲章和其他煤老闆一樣,正處于命運的十字路口。今年4月,山西出臺"10號文",爲了消除此起彼伏的礦難,保護資源,一輪歷史上最大力度的煤礦兼幷重組改革正式推進,三晋大地上所有登記在册的兩千多家中小煤礦,將逃不過被國有化的命運。

這幾年不斷撩撥人們神經的"煤老闆",會不會隨著整合的進行而成爲正在消失的歷史?

這是一個空前但難以絕後的群體,他們中有不會寫自己名字的農民,有貨真價實的經濟學博士,有遠道而來的冒險者,有轉身下海的教師與機關幹部,有各種背景各種身份的淘金者。

命運讓他們中的一些從石頭中淘出了金子,命運又把一些金子變成了石頭。

但是他們幷不會因此而完全消失。記者在山西采訪近兩周,無聲的博弈正在當地低調却激烈地上演。而經由一次次"火焰山"之後,他們中的一小部分正在從以千萬或億計算身家的煤老闆,搖身變成以十億百億計算的煤大亨。

最後時刻


這是决定每個煤老闆命運的最後時刻。

9月初的山西,雖然秋雨乍寒,却從白天到夜晚都四處升騰著一種隱秘的熱氣。

按省政府的計劃,以7家山西省國企爲主的大傢伙們將在這個月接管煤礦。而眼下,意向性的框架協議才基本簽訂完,真正談成價格的,100個礦中攤不到1個。

與煤有關的政府官員們幾乎天天下鄉。在一些基層,著急的官員們將兼幷主體和還沒簽訂框架協議的煤老闆們拉到一起,不簽不讓走。還有的地方,誰不簽,稅務局就馬上出動去查賬。

國有煤炭企業的人每天早上7點就忙著給雇用的律師們打電話,催問頭一天的談判進度。猛然吞下太多煤礦,以至一時之間找不到人管理的國企開始登報招聘礦長。

一場大規模的煤焦反腐也在同時進行,一批官員受到處理,據聞還要一個一個項目地查,官員們從此再無人敢出頭替煤老闆們說話,無論是利益攸關,還是出于同情,或是爲了反映現實以推進工作。

而煤老闆們,從浙江、福建、海南、雲南等四面八方飛回山西,沒日沒夜地投入這場决定他們命運的談判。

他們每天穿梭在各個豪華酒店,挨個與各色人士會面,隨時打算奉上禮金——擔心有時太厚不便携帶,有些車的後備箱裏會備著面值是人民幣十倍的歐元。他們的電話時不時會響起,不斷會有自稱誰家親戚的神秘人士詢問是否需要幫助

一輪輪談判,正在烟霧繚繞的辦公室、會議廳、酒桌或KTV中進行:有和評估公司談的,希望能被評估得盡可能地高一點;有和外資談的,希望借著外資的身份獲得某種庇護;有人和國有企業談,希望能早點見著現金;有人和兼幷主體談,乞求被對方整合;有的在和村裏談,搗鼓著村民上去跟國有礦鬧騰;有的在和其他煤老闆談,希望能將産能迅速提高到90萬噸,再去整合別人(10號文規定只有産能達到90萬噸/年的礦井,才能去整合別人,整合兼幷完成後單井産能也必須達到90萬噸/年);有的在和周邊的小煤礦談,希望能借機抄底收購一些小礦,再打包賣個更好的價錢……

此時的山西,一位煤老闆如此形容:"從桌上談到桌下,從這張桌子談到那張桌子,從這個屋子談到那個屋子……"

有人喜氣洋洋告訴記者"這下好了",也有人連聲長嘆甚至想自殺。能想像或者難以想像的各種花樣,都在這裏找到了一個巨大的試驗場。

關閉的大門也在被一點點地擠開。有人跟兼幷主體簽訂了陰陽協議,可以在大企業正式進駐改建礦井前繼續開采,所獲利潤算作對此前低價的某種補償;在有的地方,達不到90萬噸/年的礦井地方政府也允許保留。

不過更多的人還是在死命扛著,儘管不賣就不能複産,不能複産每天至少要花費一兩萬——"停100天也就是百來萬,但合同一簽幾千萬可就沒了!"

一些煤老闆不光要爲談判花心思,還得爲此刻的每一個晚上動腦筋,"開工的開關一拉,就是白花花的幾十萬。"

山西絕大多數煤礦停産已久,以致連當地企業都不得不去外省買煤,煤老闆們早就已心急難耐。在煤礦就要轉手的前夜,開工成了心照不宣的隱秘號角。"白天不行就夜裏,前半夜不行就後半夜。"一位煤老闆告訴記者,如果每天能出3000噸煤,每噸賺100塊,就是30萬,"只要能讓我開工,什麽條件都好說。"

經歷了一次又一次風雲跌宕之後,他已如驚弓之鳥,只敢相信眼前的東西,只想拼命抓住眼前能抓住的一切。

未出生,便死亡

沒有誰能比遲章更能體味人生的無常和詭异。他以爲每年至少能賺幾千萬,却在轉眼間就從暴富的美夢直接跌進破産的現實。

一切從2005年進行的礦權改革開始。

那一場"資源有償,明晰産權"的改革,規定只要交一筆買資源的費用,礦井的儲量和生産達到一定要求,個人就可合法擁有。這是許多煤老闆夢想開始的時刻,他們聞風而來,絲毫沒有想到四年後的另一個結果。

在此之前采煤只需向國家繳納每噸幾毛錢的費用,沉睡地下的煤田相當于不要錢的寶藏。

突然要交數百萬千萬甚至上億的采礦權價款,讓那一場改革攪起翻天波瀾,也給了遲章們一個順利進入的接盤機會。那年春天,遲章花了近5000萬,買下晋北幾個連在一片的小煤礦,他以爲從此擁有了一大片寶藏。

自稱"既識時勢又懂政策"的遲章,深知要跟上資源安全有效開采的大勢,要跟著政策走。他打算封住幾個小礦,重新改建成一個30萬噸/年的礦——當時,如此規模的煤礦在山西幷不多見,在遲章所在的縣,"我這個礦可是牛皮烘烘的"。

交完兩千多萬價款,拿到了煤礦指標,他正式開始"跑手續"——也就是煤礦生産或建設所需要的證件前者是六證,遲章申請的基建礦則需要四證。"手續"一跑就是三年,遲章已記不清花了多少費用,"光是規劃圖就花了幾百萬"。一批批人來礦上檢查,通常要給領頭的準備2000元紅包,其他的1000元或 500元。如果檢查完了去吃飯,有的不參加飯局的人就會問:"不去吃的多給300吧?"

2008年初夏復工卡終于批了下來,規定了工期爲14個月,也就是說,2009年夏天這個煤礦將可以從基建礦轉爲生産礦,正式産煤。

整個家族抵押上房子東拼西凑,不算利息,遲章又花了七千多萬,按照30萬噸礦井的建設要求,上了機械化設備,蓋了百人會議室、食堂、澡堂、礦工活動室等。

至此,投資已超過1.5億元

眼盼著生産的日子就快到了,不料"橫生劇變":今年4月,縣裏傳達了省裏的新一輪煤礦兼幷重組改革的消息,今後單井産能必須達到90萬噸/年,遲章的30萬噸的礦要麽被整合,要麽被關閉——一天都未曾生産,這兩種選擇都意味著血本無歸。

遲章幷不是惟一的不幸者,同樣命運的煤礦,光在當地就有二三十個。他們中的許多,都是貼著政策要求的底綫,從9萬噸到15萬噸、21萬噸、30萬噸。

"小孩還沒生出來就被槍斃了,你知道那種感覺麽?"9月12日,遲章回憶。那個星期,他瘦了十多斤,"我想過死,可是死不能解决問題,整個家族面臨破産,我必須絕處逢生。"

少收了一兩億

離心神憔悴的遲章百里之外,臨汾煤老闆黃永順正在爲簽不簽眼下的合同而發愁——這份合同會讓他損失一個多億。

他所在的臨汾,既是上一輪礦權改革最先試點之處,也是這一次兼幷重組的發源之所。煤炭這種黑色燃料曾經施展魔法讓他點石成金,然而命運的風雲變幻有時候也能讓金子變成石頭。

2008年4月15日,在能容納1400多人的臨汾劇院,黃老闆和全市煤老闆,加上各政府部門官員擠在一起。臨汾宣布,要通過"收購、控股、租賃、托管"等手段,讓國有大煤炭企業在3年內整合全市年産30萬噸以下中小煤礦

這時候距上一輪礦權改革不到4年,方向却發生了180度大逆轉。因爲原來帶有私有化色彩的改革被認爲沒能救得了臨汾,2007年12月5日,洪洞一個煤礦爆炸,105名礦工死亡,市長丟了烏紗帽。

繼任的官員如履薄冰,苦苦思索後提出了這條國有化新路。

消息一出,黃永順不知是悲是喜,悲的是煤礦不保,喜的是坐地起價。

那時候煤炭價格漲出"天價",河北、山東、東北、安徽、廣東,大大小小的煤炭電力企業聞風而來,爭相圈地。臨汾這座千年堯都古城車水馬龍,各大賓館紛紛爆滿。

幾乎每個煤老闆都同時談著好幾家,有一"女"許了好幾家者怕被同住一家賓館的企業們發現,只好掩著面進出;也有年産十幾萬噸的小煤礦老闆,强悍地向年産幾千萬噸的國有大礦扔出通牒:20天簽完合同交出錢,不行就免談。"那時候可是別人求我賣。"談起那時,黃老闆言語之間依然難掩得意。他的礦當時已跟一家省外國有煤炭企業談好,價格是2.8億元。

但是,合同卡在了省裏,因爲這家省外企業不在省裏預算的兼幷主體之中。

臨汾的新思路,雖然在大方向上得到了省裏的認可,但不僅具體手段——比如托管、租賃——未得到批准,而且在兼幷主體上發生了大分歧。

與誰來整合都歡迎的臨汾截然不同,山西省希望將整合的權力主要控制在省屬國企手中。

2008年9月2日,山西發出"23號文","煤礦兼幷重組"改革正式在全省提上日程,專門對以省屬煤礦企業爲主的兼幷主體作了詳細規定。

同時,爲了改變現有小煤礦四散開花的狀况,讓成片資源得到統一規劃和開發,文件提出要按照礦區進行規劃,"一個礦區盡可能由一個主體進行開發"。

六天后,臨汾襄汾"9•8"潰壩,265人死亡,時任省長孟學農去職,大同礦務局出身的王君從安監總局局長任上調任山西新省長。襄汾事故尚未處理完畢,全球金融危機爆發,煤價急轉直下,而今年2月山西最爲先進的焦煤集團屯蘭礦又瓦斯爆炸,死亡七十餘人。

小煤礦于是集體停産,煤礦兼幷重組一度悄無聲息,黃老闆過了一個平靜的安穩年。

波瀾再度掀起,是在今年4月16日,省政府下發"10號文"。

這一次,山西成立了以省長爲組長的煤礦企業兼幷重組整合工作組。工作組規格之高甚爲罕見,足見山西之决心。

這份文件要求,哪一片哪幾個礦由誰整合,統統劃分清楚。

這份文件一出,黃老闆們再也沒了當初左挑右選的神氣。兩個月前,他被規定由一個省裏的大集團進行整合。

這時候已是時移世易。價格評估幾乎沒有了多少談判餘地,因爲國土廳早先已發文規定好了采礦權價款的統一補償標準,需要評估的只是有形資産,比如房子和設備

"一夜之間,我必須賣企業,又一夜,我從賣企業變成了賣設備。"他說。上次作價2.8億元的煤礦,在經過無數次討價還價之後,這次的評估價是1億元出頭

他慶幸的是自己進入的時間很早。雖然一些金子變成了石頭,但此前石頭變給他的金子更多,從2001年買下煤礦開采到2004年,已經賺得"差不多了"。

受傷的"南方人"

真正巨大的影響,降臨在後來者身上。

他們中有許多是從福建、浙江遠道而來的冒險者,年紀大的五六十歲,年紀小的還是"80後"——在山西,當地人管他們叫"南方人"。

一部分南方人曾經試圖對此次改革施加影響。

今年4月,在南方人聚集的新興采煤區忻州朔州一帶,剛剛回鄉過完清明的二十多位煤老闆們匆匆返晋,第一次聚在一起,討論莫測的未來。

最早的一批南方人,是上世紀80年代初溫州市蒼南和平陽兩縣井巷工程公司的職工,當時山西的礦井大多都由他們來施工。後來,煤炭不景氣,付不出工程款,一些煤礦就抵債給了井巷工人們。

好不容易熬到市場回暖,包工頭們苦盡甘來,引來親朋好友"一起發財",1990年代末,平陽、蒼南人成批"走西口"

2005年,由浙江與溫州官方機構出臺的一份報告披露,當時溫州人在山西有300多個煤礦,比如,原平市長梁溝礦區62個礦中就有59個被他們承包。

這一數字在隨後的礦權改革中被成倍地刷新

礦權改革提供的成批的接盤機會,擺脫不明不白的承包身份真正擁有産權的誘惑,再加上山西當時高調招商引資的姿態,讓嗅覺靈敏的南方人蜂擁而至,不能來的也入股踴躍。

參與聚會的二十多位煤老闆多數都是在那時來到山西的,他們在當地的投資超過30億元,幾乎每個礦後面都有數十個南方家庭,和百萬千萬計的銀行貸款——據說僅平陽縣水頭鎮,90%以上的房子都抵押在銀行,換作真金白銀砸在煤礦上。

當時煤老闆給人們留下的多是狂買名車豪宅的形象,這些南方人提起來便憤怒而委屈。他們小心翼翼地保持著低調,許多人都將陸虎寶馬奔馳們開回老家,只留下帕薩特們呆在山西。

不幸的是,從礦權改革時開始,山西就礦難不斷。而每出一次事故,煤礦就連片停産,加上一些重大節日時自動停産,有煤老闆統計了生産記錄:三年來,即使六證齊全的煤礦,正常生産的時間也不足4個月,而那些基建礦則更是一天都未正式生産過

在屯蘭礦難後長達兩月的停産整頓之後,省內的長治等地已漸漸開始批復復工,他們所在的地區不僅毫無動靜,而且前所未有的嚴格:就在聚會的前一天,縣裏統一行動,除國有煤礦外,各個煤礦井口傳送設備的皮帶機頭或絞車都被强制拆除,拉回政府貼上封條。

平素幷沒有多少往來的煤老闆們,紛紛趕來,第一次開始開會。

會議從他們飛回來的當天晚上開始,持續了一整天。儘管試圖聯絡更多的當地煤老闆,但最後來的依然全都是南方老鄉們,閩南話于是成爲會議的官方語言。

一些人情緒激動,中午就跑出去買回來幾卷紅布,一枝毛筆,當場外套一脫袖子一擼就開始寫起標語"礦工要吃飯","我們要工作"。

更多的人,則始終很沉默,只是聽著,看著,沒有太多表情。

煤老闆試圖讓礦工們拿著標語去反映情况,但最後沒能成行。

第二天,煤老闆們一起來到縣長辦公室"要個解决辦法"。記者發現,在進門那刻,即使在門外群情激昂的煤老闆,也都馬上低下頭,陪上了笑臉。直到聽說縣長不在,才重新活躍起來。

惟一的一次集體行動,就這樣三三兩兩地散了開去。

在接下來的兼幷重組中,南方人鮮有能成爲兼幷主體的,却幾乎沒有人只停留在發牢騷上,每個人都在各顯神通,都在這場隱秘的談判中比著將聰明、靈活與膽色發揮到極致

煤老闆的死與生

兩個世紀前,在英格蘭斯塔福德郡,一個債臺高築的工程師通過燃燒煤炭來帶動活塞,抽出了深井裏的水。那是人類第一次自由地駕馭能源,也是煤炭頭一次向工業世界展示它的魔力,點燃工業革命。

兩個世紀後,這種對中國來說最爲重要的黑色燃料,却在財富世界裏施展魔法,讓衆生顛倒。

一些南方人心碎神傷、黯然離去。背靠龐大而靈活的民間資本,他們幷不缺少不斷投入建造現代化大礦的資本,但在他們頭頂劃了一道紅綫,幾乎沒有給他們留下多少機會。離去的時候,有人發誓,"再也不踏進山西"。

而莫名其妙發了大財的金玉一家,心滿意足地賣了煤礦。

1990年代,煤炭低迷,呂梁山溝裏,鎮上將一個煤礦抵債給了金玉家。沒想到他們却一脚踏進了富貴門。

煤炭後來吹著氣樣的漲價,金玉家的資産也吹了氣一樣猛地膨脹到近億。她的丈夫從沒上過學,不會寫自己的名字,很長一段時間裏都搞不清銀行是個什麽玩意兒,他只相信現金,但從不會寫收條,即使收人家上百萬。

他們從不知道這逼人富貴怎麽突然就從天而降。2005年盛夏,金玉曾經問記者,"爲什麽前幾年我們家門外總是堵著要債的人,這兩年每天早上醒來窗戶外頭就有人排著隊拎著錢買煤?"

當時,四十多歲的金玉燙著發,化了妝,大花短褲盤著腿,問著話就將嗡嗡的蒼蠅一隻只拍死在家裏嶄新的真皮沙發上

像金玉一家這樣撞中大運賺得盆滿鉢滿的人,大多都選擇賣掉煤礦,過富貴生活。現在,她將兩個孩子送到國外,全家搬進了城,據說丈夫最近新迷上澳門,已經輸掉了幾百萬。

黃永順也厭倦了有煤礦的日子,要整日陪著笑臉,要整夜擔驚受怕地對電話鈴聲過敏,一忙起來整個月都顧不上換衣服。

儘管少了一兩億,他心裏已經打算接受那個國有大礦開出的價錢。辦了健身卡,雷打不動天天鍛煉。

說起未來,他一臉神往。他打算物色幾十畝地,種些菜和果樹,"過不用看人臉色,不用擔驚受怕的太平日子"。

而沁和能源集團董事長呂中樓,却打算在他10年前發現的財富巷道裏繼續掘進。

1998年春節,人民大學經濟學博士畢業後在國家科委工作的山西沁水人呂中樓回鄉過年,縣裏的官員們找上門,希望他能想想辦法幫助解决企業改制問題——那時候剛開過"十五大",國企改制吹響號角,沁水縣却怎麽也賣不動。

呂中樓挑了一個煤礦企業,他的判斷依據有兩個,一是國外取得資源都需有償,但中國當時全都是無償,升值空間廣闊;二是他查了統計數據做了個模型,"煤價連續10年低迷,接近穀底"。

黑金的光澤漸漸閃耀,呂中樓看見機會在閃閃發光,他辭了國家公職,專心做起了煤老闆。第一年,連年虧損的這個煤礦就實現盈利,因爲過去國營時每噸煤的成本要七八十塊,呂接管後馬上降到了30元。

待售的煤礦馬上接踵而來,呂中樓開始使用財務杠杆加快買煤礦的速度,到現在,公司一共擁有10個煤礦。

股東中除了呂中樓之外,還有像老虎基金這樣聲名赫赫的外資機構。在新的整合中,他是極少數幸存者,同時擁有兼幷主體的資格,按當地政府的規劃可整合周邊的4個礦井。

現在,他正忙著穿梭在北京、香港等地,跟不同背景的外資進行談判,以吸收更雄厚的資本,來沿著煤炭延伸,進入煤化工領域。

這樣極少數的幸存者,極有可能從以千萬或億計算身家的煤老闆,變成以數十上百億計算的煤炭大亨——兼幷主體整合後每年的産能至少要達到300萬噸,即使只賣煤炭,即使按每噸煤賺100元粗略計算,一年的利潤就是3個億。

煤老闆數量在此次改革中會大幅度减少,但可以預見的是,超級富豪將越來越多地在幸存者中誕生。

煤炭大亨,正是遲章的夢想。儘管在山西已經難以實現,但他相信其他地方,黑金的大門正在向他敞開。

其實沒有人真正清楚遲章付出了怎樣的三個月,儘管親友股東們都不斷給他打電話。所有人都只知道,最後的結果是,他終于跟一家國有礦談妥被其整合,價格也令人滿意,基本收回投資。"帶著這一個多億,我就能東山再起,再打一仗。"他雄心萬丈地告訴股東們。煤礦依然是他不變的目標,黑色燃料仿佛在他的血液裏開始燃燒,他認定,這些東西可以讓人破産,就一定能讓人暴富。"只要地下還有煤,只要地上還有人買煤,煤老闆就不會消失。"

一處理完山西的"後事",遲章就馬不停蹄地向著更廣袤的西北奔馳,他要搶在時間前面,搶在下一次風雲變幻前到達那裏。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遲章、黃永順爲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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煤老闆絕地反擊 質疑山西煤改違法

作者: 南方周末記者 曹海東 特約撰稿 李廷禎 發自山西大同 浙江杭州 2009-11-04

"山西煤炭資源整合遠未結束,煤老闆們已開始反擊。他們一方面團結起來,通過官方渠道向山西省施加壓力;另一方面聯合律師、學者高舉物權法和憲法,準備訴諸法律維護自身利益。"


絕地反擊

閃光燈的哢嚓聲中,43歲的煤老闆老林習慣地將頭閃在一邊,緊張地吩咐記者千萬別用文字描述自己的模樣。這些曾經風光一時的煤老闆此時非常謹慎——他們正聚集在一起商討如何討回"公道"。

這是2009年10月31日,杭州之江賓館。二十多位在山西投資的浙江煤老闆代表趕到杭州開會。再過一天,進入11月,就是山西省煤炭資源整合的最後大限——按照山西省要求,整合後的煤炭企業要全部通過驗收。

自從去年9月,山西省推行"煤礦兼幷重組"以來,兩千多座煤礦被挂上了"國字號"的牌子。這場被譽爲"國進民退"的改革,成爲近三十年來,山西煤炭領域最大的一場變革。

這意味著,這些煤老闆如果不接受被兼幷,手中的煤礦將會被强制關閉。如同十年前陝北收購民營油礦事件一樣,這些曾經擁有采礦權的煤老闆將一無所有。

動輒幾千萬元,甚至數億元的投資還沒有見成效就打了水漂,這讓這些放弃家鄉産業,遠道來三晋大地投資的浙江煤老闆怎麽也想不通。

曾經提著幾百萬元,基于同鄉信任,將集資款投向山西煤礦的小老闆們也在此時擁向了之江賓館。"別看我們平時風光無限,你知道我們背後有多少集資人?"酒氣撲面的煤老闆老林躺在酒店寬大的沙發上,拿起一支烟,狠狠地抽了幾口。

煤老闆們的憤怒不斷積聚,而對象只有一個——正在强力推行的煤炭資源整合。這項本意加强山西煤炭生産集中度,控制安全事故發生的煤炭改革遭遇到了信任危機。

敏感的律師首先嗅到了空氣中不安分的味道。

10月22日,北京北三環的一間咖啡屋內,北京大成律師事務所的兩位律師從皮包中拿著厚厚的幾叠山西煤礦産權糾紛資料。在他們看來,山西的煤炭資源整合將是"一場無硝烟的戰爭,處處充斥著血腥,甚至早已血肉模糊"。

大成律師事務所律師張玉成告訴南方周末記者,他們在去年下半年就開始關注山西煤炭資源整合,起初想看看是否存在相關業務,後來研究現此輪山西煤炭改革竟存在多方面漏洞。爲此,他們甚至成立了"山西煤礦兼幷重組專家律師團"。

"此次山西煤礦重組整合表面上是政府主導下在煤礦資源領域開展的宏觀經濟調控和産業結構調整的行爲,說到底是對煤礦礦業權的處置和權利、利益再分配。"張玉成說。

10月31日,在杭州之江賓館,"陝北70億收油"這些詞彙從煤老闆們的口中不時蹦出,在他們看來,自己的命運遭遇與之如出一轍。會場上,一位物權法領域的權威教授將各種法律書籍堆在會議桌上,引經據典反駁山西的煤炭資源整合。

這些在山西投資500億元年産煤炭5000萬噸的浙江煤老闆們聯合律師、學者,開始高舉法律武器,大聲疾呼自己的煤礦不可侵犯。不僅如此,他們還已請求浙江省政府支持,維護他們在山西的投資利益。

煤炭政策大躍進

所有矛頭指向去年9月的山西省的一紙紅頭文件——《關于加快推進煤礦企業兼幷重組的實施意見》(又稱"23號文")。這份文件揭開了山西煤炭資源整合的大幕。然而,此輪煤炭資源整合真正啓動却是半年之後。

"9•8"襄汾潰壩事故,煤炭資源整合因省長的孟學農去職而停滯。當時山西政界一時摸不准新任省長王君的"政策偏好"。一個可以佐證的例子是,當時山西本地媒體預備刊發關于資源整合的文章,一直等到局勢穩定之後才試探性刊發。

此時山西煤老闆處于一種觀望的態度。這種狀况一直持續到今年4月。4月初,山西省政府對外公布"10號文",要求兼幷重組後的煤炭企業,規模原則上不低于年産300萬噸,單井規模原則上不低于90萬噸。

這一硬性的規定,讓很多煤老闆措手不及——這意味著將清除所有煤老闆。

一位大同南郊區的煤老闆告訴記者,自己一座9萬噸的礦此前一直按照政府的要求在整合,投入上億元,才好不容易整合到30萬噸,却又要被關閉。按照2006年的煤炭産權制度改革,當時單井規模9萬噸以下的煤礦都在關閉之列。

一般來說,一個煤礦改擴建的周期在三年左右,而且提高單井産量還與煤層厚度、開采條件、資源量等因素有關。這意味著,如果這座煤礦三年內一直改擴建也達不到山西省政府的要求。

"好比建房子,圖紙是你紅頭文件出的,現在房子快建好了,却要全部拆除,這怎麽可能呢?"上述煤老闆一臉茫然。

更讓煤老闆們想不通的是,既然在去年的"23號"文件中,山西省的生産礦井爲2840座,到2010年年底要求壓縮至1414座。半年後,在"10號文"中,煤礦壓縮指標却改爲1000座。

煤礦壓縮指標究竟如何制定,現在不得而知。不過,可以清楚看到的是,完成這些指標却有著一整套的考核。這些具體將指標分解到11個縣市,進而層層分解。而且如果整合不完成,承擔的將是"安全生産不合格"的責任。

"采取下指標、列時間表、責任制的方式,完全違背了兼幷重組的自願性。" 浙江澤大律師事務所資源與環境部首席律師吳族春說。

不對等的談判

按照山西省政府的規定,這些被兼幷重組的煤礦能够選擇的合作方只能在"5+2"格局和中煤平朔公司之中尋找

所謂"5+2"格局是指:大同煤礦集團、山西焦煤集團、陽泉煤業集團、潞安礦業集團、晋城無烟煤集團、山西煤炭運銷集團公司、山西煤炭進出口集團公司。

事實上,煤老闆們通過2006年煤炭産權制度改革,繳納資源價款之後,煤礦就可以在二級市場上自由流轉。

大成律師事務所律師張玉成告訴南方周末記者,按照法律規定,礦業權人有權决定是否進行兼幷重組等礦業權轉讓的民事交易行爲,幷且有權决定兼幷重組的交易主體,幷與之平等自願協商交易方式、交易價款以及其他交易內容。

不過,這些煤老闆發現,自己受損最大的部分竟然來自采礦權價格。此次國有大企業的兼幷重組中,政府在其中充當了"定價者"的角色。

按照去年9月28日,山西省下發《關于煤礦企業兼幷重組資源價款處置辦法》,規定兼幷重組的主體企業應向被兼幷者退還資源價款,幷按原價款標準的50%給予經濟補償。

按照煤老闆們的估算,這個標準遠遠低于市場的評估價格,甚至還不及于市場評估價格的一半。

長期研究礦産資源的吳族春說,礦山的核心資産是采礦權,如果在兼幷重組中只對礦山的附屬設施進行評估,對采礦權却不評估,那麽和煤老闆們的實際付出相差非常之遠。即使有經濟補償也根本無法彌補煤老闆在三年之內的技術改造投入。"即便我們認可這種補償,評估之時大集團還會吹毛求疵,將實物資産刨除在外。"在大同投資的一位煤老闆說。

種種爭議未平息之下,山西省的煤炭重組簽約率却在急劇上升。10月下旬,山西省公布的數據顯示,重組整合煤礦企業協議簽訂率已達97.9%

在煤老闆謝常有的記憶中,自己是在政府"突擊"之下"被簽署協議"的。今年9月,當時縣裏聽說省領導要來檢查,馬上連夜讓他們簽協議。幷且說只要簽同意兼幷重組協議即可,其他付款方式等可以留作以後再談。

而對于那些"刺頭",政府通過查處偷稅漏稅、是否向官員行賄等方式讓其乖乖就範。此前一位剛剛以公開身份接受完媒體采訪的煤老闆在電話中低沉地對南方周末記者說,他"被政府瞄上了,正在出差,也算躲幾天"。

在這8家兼幷主體中,以煤炭運銷爲主的山西煤運和山西煤炭進出口公司顯得最爲積極。"他們在從煤炭銷售轉型到煤炭生産企業的過程中,最缺乏的就是資源儲備。"

山西煤炭運銷公司的相關人士證實,他們的兼幷重組事宜主要是在今年7月才開始進入正軌。9月、10月則被譽爲煤礦整合的關口。大同左雲縣的煤礦兼幷重組中,煤炭運銷公司短短兩天內攻下11家企業。

不過,據記者瞭解,這只是雙方初步對評估報告認可,接下來的還有具體價格、付款方式、如何保障各級政府利益等諸多內容的談判。

更加難以讓煤老闆難以理解的是,有的補償款要被扣除40%作爲押金,未來兩年之內返還,其中"若有井下實物資産和評估不符之時",再從押金中扣除。"評估機構都是兼幷主體和政府找的,評估錯了難道還要扣我們的錢?"

資源整合後遺症

膠著在煤炭資源整合之中的不僅僅有煤老闆,那些大型國有煤炭企業也在此時加大煤炭資源爭奪的力度。今年年初,山西煤運的董事長劉建中就要求忻州煤運分公司"搶抓最後一輪資源整合機遇,搶占優質資源"。

在一個時刻處于變動的政策環境中,山西的煤老闆留給自己的時間已經不多。

他們開始通過各種途徑要求政府能够復工,希望能够通過生産挽回損失。事實上,政府似乎也預備迎合這種趨勢,力圖减少整合帶來的後遺症。今年前三季度,山西省的GDP只有0.5%的增長

記者在大同市左雲縣采訪期間,縣政府官員一再表示,未來兩年將是縣域經濟發展最爲困難的兩年。按照兼幷重組要求,這些大礦最少也要到2011年才能投産,這意味在未來兩年內,政府幾乎失去最大的稅收來源。

正如一位山西煤炭分析人士指出,近兩年內,山西煤炭資源整合的後遺症將在一定程度上以"刑事案件"的方式爆發出來。譬如,村礦的血腥矛盾、失去經濟來源的老百姓偷盜礦上機械設備等。

今年6月,飽受停産整頓折磨的山西煤老闆們獲悉,在兼幷重組中,六證齊全的煤礦可在確保安全的情况下複産。

這一消息讓等待已久的煤老闆們喜出望外。自從去年煤炭資源整合以來,山西的小煤礦幾乎全部停産。千萬噸産煤大縣的左雲縣,近一年內全縣只有一座煤礦在生産。

10月27日,山西本地一家媒體出現了一則意味深長的廣告。廣告中言明,新疆煤礦尋求合作,且特意指出當地"政府支持力度大"。看了這則廣告後的一位煤老闆百感交集,長籲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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